许明在《作为科学的文艺学是否可能》一文中说:“以政治替代学术的倾向虽然早已开始纠正,但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纠正以后眼前是一片空白。许多人在不以政治为惟一标准的原则确立以后,却不会回到学术本身。直至90年代后期,我们仍摆脱不了这种发生在深层次的失语现象。”(注:《文艺争鸣》,2000年第1期第8页。)我认为,没有独立的话语系统是造成这种失语现象的重要原因。话语不独立造成文论话语缺少起码的稳定性,于是就增加了转借的随机性和随意性,诚如钱中文在《文学理论的自主性问题》一文中所言:“五六十年代,前苏联的文学理论成了我们的文学理论,80年代,美国人的文学理论中的种种概念,又成了我们文学理论中的常用语。这并不是说外国的不能用,因为它们确实具有使对象获得科学说明的能力,但我们自己在哪里?我们是否能在文学研究中形成自己的话语?”(注:钱中文、李衍柱主编《文学理论:面向新世纪》,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3页。)形不成自己的话语,我们就时时面临着使我们不得不正视的文论殖民化问题,以及文论的复古问题,更避免不了其它意识形态的“侵略”。所以,必须要建立文学基础理论话语系统,没有相对独立的话语系统,就丧失了中国文论科学健康发展的基本前提。 建立中国文学理论独立的话语系统,就要求学者首先要对概念和范畴进行科学的学理化界定,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科学规则而不是无限扩张与越界。例如对“典型”概念的界定就是文学理论明显的话语越界,它超越了自身的范畴,从文学理论话语进入了哲学话语。即“典型”就是“共性与个性的统一”,黑格尔所作的定义,使我们陷入了哲学的范式而不能自拔,即使研究了一百年终不得要领。陷于哲学范式的“类型说”、“阶级说”、“必然与偶然说”、“中介说”、“特殊说”等等,其实都是他说,不是我说。文学理论所操持的,都是他者的话语。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而文学典型究竟是什么呢?哲学似乎什么都说了,但对文学理论而言,它又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我们把文学最终界定在了“反映”上,反映——能动反映——审美反映。在“反映”这个语码前面无论加多少定语,还是哲学的话语,难道文学就找不到自己的话语方式吗?宗白华先生在他的论著《意境》中有一句众人皆知的名言,“没有想象就没有艺术创造”。即艺术所以为艺术,是一种想象性的创造。文学是语言艺术,同样也是一种想象性的创造。这是对文学恰如其分的定位。无庸讳言,文学是用语言塑造艺术形象,表达思想感情的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科学的说,他不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而是对社会存在的一种想象性创造。诚然,理论是抽象的,但理论间的层次并不相同,因此,建立中国文论独立的话语系统位置感非常重要,尤其在各种学科交叉多元探索的今天,方位感的错离,话语的无限扩张与越界,必然要带来话语系统的混乱。 童庆炳先生在他主编的《文学理论教程》中,就文学理论的形态问题进行了基本的概括。他说:“文学作为一种极为复杂的、广延性极强的事物,决定了文学研究视角和方法的多样性。视角和方法的多样性使文学理论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文学哲学、文学社会学、文学心理学、文学符合学、文学价值学、文学信息学和文学文化学等是文学理论的基本形态。”(注: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从广义上说,这种概括是合理的,多元的探索对于文学理论的发展也是重要的。但是,我们也应该清醒的意识到,这种多形态研究的目的,是为了狭义的文学基础理论的建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种广义的形态应称为文学理论的研究形态,对各种研究形态的把握,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话语扩张与越界,我们不能使文学基础理论话语成为各种话语杂糅的大拼盘。因此,在研究过程中对于概念和范畴要进行学理性的定位。 学科的科学化要求学者增强学科话语独立的自觉意识,话语独立意识的自觉与否,将直接影响文论话语的科学化进程。学科话语系统的建构,要从该学科的特殊性入手,不能简单照搬,诚如“艺术概论”对“文学概论”的诉求,“文学概论”对“美学”的诉求等,都缺少基本的话语独立意识。于是造成了“美学”对“文学概论”的掠夺,“文学概论”对“艺术概论”的掠夺,尤其“艺术概论”几乎成了“文学概论”的翻版。造成这种学科话语的界定模糊,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主流话语的强制问题,治学心态问题,学风问题,学科不成熟问题等等,更有缺少学科独立意识的问题。 学科话语的独立,不能只在自发的盲目状态中进行,应该有话语独立的自觉意识去引导。就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关系而言,我们用对立统一法则去套入,得出的结论仍是一个哲学公式的再书写,内容决定形式,形式为内容服务,形式有相对的独立性,充其量,将内容与形式再推至审美的统一。其实,就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要素的划分而言,完全没有必要进行内容与形式的归属区分,如果将诸要素统称为构成文学作品的因素,操作起来岂不更接近创作实际? 自觉的独立意识体现为自觉地吸纳和转化。实现真正的吸纳和转化,首先要保持良好的学术心态,广泛吸纳古今中外合理的东西;有意识地充实和完善我国文论的话语体系,必须要做到学习深入,消化得当。新时期以来,西方大量的文论被引进中国,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就“意识流”而言,无论是中国文论界,还是批评界、电影理论界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消化不良问题。例如把意识流手法等同于意识流,于是王蒙的作品被称为“意识流”作品。“意识流”的创作原则,不等于“意识流”具体的表现手法,借用了“意识流”的手法和技巧,并不意味着照拓了“意识流”的原则。电影理论界亦然,笼统地把“时空交错”界定为“意识流电影”的标志,只触其表,未得其核。于是《小花》、《天云山传奇》被誉为中国“意识流电影”的代表作。在电影的表述话语中,“意识流”必然会产生时空交错,但时空交错并不等于“意识流”。传统的叙述话语如“倒叙”、“插叙”等同样会产生时空交错,但它不是“意识流”,即使在电影里偶尔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只要没有跳出理性的规范,怎么可以称之为“意识流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