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状态文学特辑 1.“文化断桥”:双重裂谷之间 “断桥”在中国既有的语言秩序里意味着一种悲剧性,脍炙人口的白蛇娘娘与许仙的故事便起源于杭州西湖的断桥。1980年我去杭州旅游去观赏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残雪”,我固执地寻找断裂的痕迹,发现断桥未断依然一体,只好猜想桥的内部必有一条隐形的分裂之线,要不,怎会有断桥一说。“文化断桥”的提出也是源于悲剧性的人文现实。在经历了80年代的种种人文主义思潮涌动之后,90年代的中国社会现实在市场经济这一非人文性的魔棒的驱使下出现了无法回避的文化断裂,这一断裂是在转型的合理理论作用下完成的。无需掩饰,市场商品经济的热潮对意识形态功能的淡化,社会价值观念更新对人的金钱意识的强化,给人文学科的剌激无疑是一场破坏性极强的地震,文化的裂谷豁然醒目,虽然往昔文化的表象依旧存在,但断桥在深层结构已经形成。在一些方面断桥已经浮出地表呈两极对峙之势,比如图书市场上地摊与国营书店的冷战,便是80年代向90年代过渡的一种写照。文化断桥已经横亘在9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头,不管你视它为一处风景也好,还是把它看作不顺眼的障碍也好,反正它已经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而且不会轻易消失。 “文化断桥”的提法最早出自戴锦华女士对第五代导演的阐释,她在《电影理论与批评手册》一书中有一节《断桥:子一代的艺术》中这样写道:“第五代的艺术是子一代艺术,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规定他们痛苦地挣扎在无法撼动的父子秩序与无父的事实之间。于是80年代,中国第五代的艺术便成了一种超越历史/文化裂谷、而终于陷落的断桥式的艺术,使他们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与历史表述的努力成了子一代的精神流浪的传记。”(P17)这种断桥是由文化反思运动本身包含着的内在矛盾决定的,“一方面成为五四精神的承接,成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彻底否定,以期为现代化进程扫清障碍;一方面成为寻根行为,力图穿越文化裂谷,重返民族文化本源,发现并表述被权力话语所遮蔽的民族历史。”(P16)戴锦华的概括与描述是异常准确,可谓把握住了第五代的脉搏。 很显然,“新状态”所陈述的“文化断桥”已超越了原有的内涵与外延,其实是一次重新命名的结果。我们今日面临的“文化断桥”已远非文化反思的内在矛盾所能概括,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传统文化的断裂,还同样面临着另一重的断裂——启蒙神话的破灭。启蒙神话的特点用戴锦华的话说,便是“完成一个深入的文化内省与历史批判,永远地放逐并埋葬五千年的历史幽灵,为将临的、已至的现代化进程拓清道路”,一个世纪的历史事实表明,中国社会从未放弃过这种现代化的努力,然而,80年代后期急剧加速的现代化进程与猝然而至的商品化大潮,90年代的文化转型使之陷入现代化的迷惘,对西方现代化文化的无条件认同并不能真正解决中国文化精神的困顿,反而会导致一种新的精神流放。 在这样一种双重断裂的社会背景映照之下,文学也迅速从原先中心位置被抛落到边缘。当93年下半年贾平凹的《废都》这样一部文学奇书被地摊文学广泛销售时,人们看到的不是多少年前万人空巷传诵天安门广场诗歌的文学的辉煌,而是文学的破落与灰暗,它有点像余华《活着》中的那个破落户福贵——活着而已。文学面临的双重断裂也同样不可弥补,一方面是作家从神坛上走下之后悚惶的流落到民间艺人的地位,文学犹如丧失了地球引力的月亮,茫然不知如何使用这份奢侈的自由。另一重断裂则是风起云涌的大众读物掠夺了文学的读者,作家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精的大众文化消费品种,手中的语言之剑如锈了的青铜古器闪耀古典的光辉,都难以重施旧日的魔力。丧失了读者的作家已很难宣称为下一个世纪写作、或者为孙子们写作了,没有发行量的文学作品从经济上打击了往日作家的优越感,在往日一份文学期刊发行超百万的日子里,作家满可以骄傲地以版税来炫耀文学的价值,但今日的文学期刊大多数不盈利靠国家和创收来维持,在文化市场上,文学成为滞销的产品,作家与读者往日的鱼水关系断裂了,文学成为商品流潮沙滩干涸的鱼,与“海”无缘。于是一度时间内文人下海成为中国不可不看的风景不可不听的奇谈,一些作家也以富以钱多来重新表明自己没有被时代抛弃,并声称宁可被文学抛弃。一些执著于文学的作家虽然能够忍受经济上的贫困,但不能容忍精神上的贫困地位,既不能投身商海挣钱,又不能静心写作,这一群丧失了“终极关怀”者开始为自己的灵魂发愁了,形成了作家的“文化断桥”。于是,呼唤新状态,超越文化断桥的裂谷,便成为90年代文学自我救赎的重要方式。 2.“孤岛”上的叙事人:作家之死与小说家之生 1993年2月,我到海口去参加了一次笔会,在会上见到了很多作家老朋新友,乍看起来特有重温旧梦的感觉,后来发现这次笔会正好宣布了旧梦的终结。迫使我们寻找新状态。这里可要感谢这次会议提供给我的种种感触,虽然会议只有短短半天谈论文学,而且谈及的还是文学与下海经商的关联,但海口之行让我深切地感到文学和作家在90年代由辉煌走向没落颓势难挽。学者风范很足的韩少功事(不是“私”之误)下交谈说,海口是真正的文化沙漠,没有一个人可以进行对话的。现在我才意识到少功的悲哀是真诚的悲哀,是一个作家的真正悲哀。离开海口那天,飞机升至空中,我鸟瞰下去,海南岛在荡荡的大海上状如椰子般孤苦伶仃,仔细品味少功的话,我脑子里跳出了“孤岛”二字,便一下子将我进入90年代以后一些零散的观念和想法整合起来,好,孤岛。回来以后立即写作一篇题为《孤岛、专卖品、乌托邦——90年代文学走向刍议》的文章,我感觉到重新找到了状态,这种概括只是缘于我个人经验的角度,有不可躲避的遮蔽和阴影,但它毕竟有了一种新的阐释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