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创艺术思维研究的哲学境界

——读张建永《艺术思维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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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文艺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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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门学科的发展需要不断地突破成见,然而这项工作是有冒险性的——失败的突破者,将会被人嘲笑为缺乏常识;成功的突破者呢,却又可能在一阵满不在乎的嘘声中,被剥夺或者挤压掉原创性。因而,真正敢于向成见挑战的,往往是一些看起来既愚且倔的人,不够时髦,更难讨巧。《艺术思维哲学》的作者张建永先生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他10余年来一直关心的核心问题是:艺术思维的根本性质究竟是什么?拦阻于他面前的成见是:艺术思维非他,即形象思维也。这种见解发端于70年代末,由于其突破观念先行、维护艺术独立性的巨大而持久的功绩,在整个80年代仍然享有崇高地位,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本书作者出于独立思考的立场和本能,不愿将这一论断接受为无须辩驳的真理,他不合时宜地酝酿着一场反抗,却又把行动推迟了十几年。这使他由一个不合时宜滑入另一个不合时宜。但在这里,真正的思想者是无须愧怍的。作者指出:尽管“形象思维”这一概念在当代性话语中被淡出,但并非这一概念在现代艺术思维中丧失意义,它只是在精神的“时尚”追逐中不太合口味罢了。正因为如此,对“形象思维”这一概念被等同于“艺术思维”的任何权威解释的反驳,仍然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接受这一判断,那么就不得不承认,对仍在如“猴子摘包谷”般忙乱的中国学术界来说,一本有关“过时”题目的书,其实正是最为及时的。

      任何思维过程都可能伴随着形象,艺术思维又往往需要理性的支持,因而“形象思维”这一概念与“艺术思维”是极不对称的,取而代之的是作者提出的“人化思维”。这种取代标志着“形象思维——理性思维”这组二元对立关系的退场,从而一劳永逸地结束了“理性——感性”的问题上长期纠缠不清的局面。新的对立发生在“人化思维”与“物化思维”之间。前者被认为是艺术思维的本质,其基本内涵是:主体投入对象之中,以主体的本质力量和个性特征直接规定对象,使对象显现出的现象、本质和规律深深烙上“这一个”主体的印记的思维。粗看起来,这种见解并不新鲜,它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理论依据,与80年代李泽厚、刘再复等人的主体性文学观如出一辙。但正是在这里,作者充分展示了他的理论勇气和思辩能力,将自己与前人鲜明地区别开来。他极为尖锐地指出,李泽厚、刘再复等人将人类的艺术思维活动依附于人类实践,预设人与自然在实践过程中所形成的历史的和谐,导致以人类实践为检验艺术思维的标准(所谓“历史积淀”),这恰恰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物化思维”。实际上,作为精神主体的“人”与作为客体的“物”之间的矛盾是永远存在的,艺术思维的哲学意义,就是彰显人之永远不甘臣服于物的辖制、永远向着自由境界突击的崇高的规定性。这一见解的获得,其前提是对“人”这一概念的重释。人首先是个体,个体是无法单独与历史和谐的,他被羁绊于现实境遇之中,艺术是他反抗的武器。艺术思维的主体是“这一个”,他具有不可通约的感受、知觉、情结和生命冲动并寻求表达。要理解艺术思维,就先要如此这般地理解人,然后方知什么是“人内在的尺度”和“美的规律”。这是极为可贵的见解。这使马克思《手稿》中长期被遗忘的浪漫气质和自由精神鲜活起来,同时又吸收了20世纪人类自身认识的各学科的新成果,是全书最为精彩的内容之一。

      本书的学术雄心是要建立一种有关艺术思维的哲学,这项原创性的工作有着特别的难度,因为缺乏现成的体例可供遵循。作者必须站稳哲学立场,并寻找到一系列有哲学深度的问题。从论述的展开情况来看,作者显然从人类学著作那里得到启发,把焦点集中在“生物的人”与“人化的人”这一根本矛盾上。但他并不因此就将眼光局限于远古时期,在他看来,“生物的人”与“人化的人”之相互依存与相互冲突是永恒和普遍存在的。作者关心的是,人是如何受到生物规定性的限制,又如何突破这种限制,人的感觉、思维、知觉、内觉、情结、生命冲动等等是如何藉艺术思维的活动自我彰显出“人性”来的。

      这里有浓厚的心理学研究的色彩,可是作者并不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他令人信服地证明:艺术思维关乎人之为人的基本规定,以物对人永恒的限制和人对物永恒的超越为核心论题;同时,艺术思维不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还承载着一种理想,一种精神,一种终极的意义探求。作者所提出的一系列富于哲学含量的论题,如“具象的抽象与纯思的抽象”、“科学和艺术思维方式的本质确认”、“原生初始的感知觉消解与重构”、“人格在艺术思维中的本体地位”、“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独特方式”等等,都堪称发人深省。这就使得对艺术思维的研究,成功地上升到哲学的层次上去。在建立自己的理论大厦时,作者调动了极为丰富的材料。精彩纷呈的哲学思辩,多种学科的最新成果,长期从事各种创作和审美实践的心得体会,这一切的综合保证了一本名以“哲学”的书,毫不枯燥和干瘪。而且,读者在阅读中,不难体会到一种贯穿始终的对艺术与美的热爱,一种飞扬于华采辞章中的青春激情。当今社会,这或许也是一种已经“过时”了的品格吧?不管怎样评判,正是作者对艺术真理持久而独立的思考,为这本厚厚的专著提供了思想的密度和情感的浓度。作为筚路蓝缕的工作,它无愧于作者创立“艺术思维哲学”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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