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文学与文论笔谈

作者简介:
童庆炳 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王一川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陶东风 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春青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珺平 湛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原文出处: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童庆炳所言为回应美国学者米勒对文学可能在全球化语境中消失的担忧而发,指出只要人类还有情感,而且文学仍然是表达情感的形式,那么,不管Internet再发达,文学都不会消失。王一川把“自然形象”的审美放在全球化语境中进行个案研究,认为“全球化并不是带来全球同一性,而是加剧了主体的内在冲突,激发了寻求全球性语境中的差异和独特个性的冲动”。陶东风从全球化眼光指出赛义德等人理论被引入中国后所导致的异变,指出任何文化(包括文学、文论)都是被建构的,而不是固定不变的,并以麦当劳快餐在中国的“中国化”为例,形象地说明了本真性的不存在。李春青重点凸显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在全球化语境中的困境与如何应对的方法,指出古代文论研究应从考据、还原中超越出来,而对人类生存的现实问题予以阐释,生发出新的意义。李嘡平呼应季羡林、汤一介先生的看法,从全球化语境中观察中国文学与文论所面临的尴尬状况,以及消除的对策,特别分析了影响中国文学与文论向全球传播的三种心理障碍等。王钦峰所提出的在全球化语境中,文学与文论如何复归人文本位,如何在技术入侵、俗滥符号等狂轰滥炸下突围等,也极具现实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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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4702(2001)04-0001-18

      全球化时代的文学和文学批评会消失吗?

      ——与米勒先生对话

      “全球化”是一个很可疑的词,它的含义似乎人言言殊。资本向全世界流动是“全球化”,这是所谓的经济“全球化”。电信媒体的高科技化也被看成是“全球化”,因为像电信和国际网的发展,使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通过高科技媒体的传播,立刻就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知道了。这是所谓信息“全球化”。还有更泛的理解,一种东西只要向别的国家开始流通,也可以叫全球化。还有人预言,将来民族国家消亡,世界融为一体,如果是这样,在他们看来就更是全球化了。

      但是全球化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各人的看法就不同了。对于那些国际跨国资本集团来说,通过向各发展中国家投资,追逐最大的利润,那么在这些集团看来,全球化将给他们带来巨大的财富,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跨国资本进来了,可能给国家提供了发展的机遇和可能,但是那些跨国集团把旧的机器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却造成了环境的污染,造成了多数人类生存环境的全面恶化。全球化不能不造成各个国家人口的流动,大批不发达国家的人口流入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工人争夺饭碗,结果又造成发达国家工人的失业率增加。于是在推行经济全球化的同时,反全球化的游行示威也全球化了。前不久从西班牙传来消息,世界银行在巴塞罗那开会,结果引来近万群众的示威,并与警察发生冲突。几乎世界上哪个地方开类似的会议,都会有人抗议,而发生激烈的冲突。

      那么,信息的“全球化”是不是好一些呢?也未必尽然。国际网当然给人们了解世界的方便,但是国际网上那种无序的状态,那些垃圾信息,黄色照片等,也污染了人类的生活,向人类的道德规范提出了严重的挑战。

      最近读了美国著名学者J ·希利斯·米勒的《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一文,我感到忧伤。米勒认为,在新的高科技的电信王国中,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和情书将会消失。米勒的担忧引起我们的思考。无疑,米勒先生的一些论点对我们是有启发的,如他强调高科技媒体的出现会改变人类的生活。他说:“印刷技术使文学、情书、哲学、精神分析,以及民族国家的概念成为可能。新的电信时代正在产生新的形式来取代这一切。这些新的媒体——电影、电视、因特网不只是原封不动地传播意识形态或者真实内容的被动的母体,它们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打造被‘发送’的对象,把其内容改变成该媒体特有的表达方式。”[1]的确,旧的印刷技术和新的媒体都不完全是工具而已, 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影响和改变人类的生活面貌的力量,旧的印刷术促进了文学、哲学的发展,而新的媒体则可能改变文学、哲学的存在方式。但是,米勒先生进一步推论和预见——由于新媒体的发展,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和情书都将消亡。文学消亡了,文学批评也就随之消亡了。

      ——对于米勒先生的这种极端化的预言,我难以苟同。

      文学和文学批评存在的理由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是存在于媒体的变化?还是人类情感表现的需要?如果我们仍然把文学界定为人类情感的表现的话,如果人类确实还需要用文学表达自己的情感的话,那么我认为,文学现在存在和将来存在的理由都在后者,而不在前者。诚然,文学是永远在变化发展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没有固定不变的文学。但是,文学变化的根据主要还是在于,人类的情感生活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而主要不决定于媒体的改变。当然,现代媒体的这种变化,使更多人趋向于从图象去寻求审美与娱乐,阅读印刷文学文本受到挑战;当一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和电视后,作品的存在媒体改变了,由于改编者的特意加工和媒体的特性,也有可能使原来的作品变得“面目全非”;由于新电信媒体的高度发展,文学不得不变尽方法来跟新媒体进行竞争;但我同时认为,文学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改变,但文学不会消失,因为文学的存在不决定于媒体的改变,而决定于人类的情感生活是否消失。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和人类情感不会消失的话,那么作为人类情感的表现形式的文学也是不会消失的。

      米勒先生的另一些论点也很难使人信服。如他引了马歇尔·麦克鲁汉那句广为人知的“媒介就是信息”的话,直接推论出“媒介就是意识形态”的结论,我认为大而无当。诚然许多具有意识形态的东西,常常是无意识的,在媒介无数次重复之后(例如各种俗气的电视剧,流行音乐,图画、广告等),会渗透到人的无意识之中,从而使自己的感觉被五花大绑起来,在梦幻中、痴迷中,中了某种“意识形态”的毒,但不管怎么说,把“意识形态”与“媒介”等同起来,似乎与我们的常识是有矛盾的。例如,电视中经常放映的山水风景片、动物世界片、各种体育节目、医疗健康节目、科普节目等,就其题材本身而言,很难说有什么意识形态性,怎么通过电视等的转播之后就会具有意识形态性呢?难产电视制作人要通过这些节目来宣讲什么意识形态吗?或者是媒介具有改变原有题材的力量,让这些节目自然带上意识形态性?我们现在知道的是,印刷术(这也是媒介)并没有赋予山水诗、花鸟画以阶级性——意识形态性,难道电视、VCD 等这种新媒介就能赋予它们以阶级性——意识形态性吗?信息是很宽的概念,意识形态性与非意识形态性的东西都可以是信息,所以如果说麦克鲁汉那句话还有些道理的话,那么米勒的推论——“媒介就是意识形态”,就似乎与常识相背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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