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本体论:新时期文艺的价值取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婷婷(1958-),女,河南南阳人,解放军艺术学院训练部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解放军艺术学院训练部,北京,100081

原文出处:
《思想战线(云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形式本体论是新时期中国文艺从实践到理论都曾积极追求过的价值取向之一。这一文艺思潮首先表现在作家的创作实践层面,然后是文学批评家们的形式批评,最后上升为文艺理论家们的文艺形式本体理论的建构,这一思潮自有其产生的合理原因,也有其不足。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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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78X(2001)02-0075-07

      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文体自觉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文学在审美文论的推动下加快了整体“向内转”的步伐。其间,一些青年理论家和批评家在疏离文学的所谓“外部关系”的同时,将探求的目光从文学内容转向了所谓“文学性”之所在——形式。“形式”作为“实现的内容”,作为文学之为文学的东西,一时间得到越来越多的文论家的关注。

      这是一次文论观念的变革,它既不赞成传统文艺学对客体本位的固守,也不同意主体论文艺学对作家本位的强调,而是以文学本文自身为出发点和目的,对作品本位、形式本位、语言本位的昭示和张扬。在这里,人道主义的文学话语失去了刚刚有过的光荣地位,被作为造成文学中的“感伤情绪”的一种病态,一种重内容而轻形式的文学贫血的重要原因而遭到非议;在这里,历史的思考和文化的探索也被看作是让文学心倦意懒不堪承受的重负令人敬而远之。一位青年文论家发出了这样的质疑:“文学把历史翻来覆去地思考和描述了无数遍之后,发现大家其实对历史都很清楚;而文学自身却在这种思考中被越弄越糊涂了——过去是为政治服务,后来被当作改造社会的武器,而现在怎么又成了历史的侍从呢?”,(注:李劫:《刘索拉小说论》,载《文学评论》1986年第1期。)因此,思考的文学应变成文学的思考:文艺作为一种超离现实功利的精神现象,它自身的结构方式和运动规律是什么呢?文学思考者对于文学本位特性的追问,召唤着文学形式本体论的崛起,为文学的艺术形式赋予了自主的意义。在这样一批文论家看来,谈论内容本身并不等于谈论艺术,只有在谈论形式的时候,才真正将艺术作品当作了艺术作品,也才是真正地进入了艺术的讨论。所谓“回归自身”就是把艺术当作艺术,平心静气地关注和研究艺术形式。许多理论家探索的目光开始由文学的题材、人物、主题移向了语言结构。“形式”作为一种文学的本体,拥有了形而上的意义。

      这种学术倾向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出现,一方面,自然有中国文论和文化自身发展的历史根据、内在原因和某种合理性,而且在当时被许多人完全肯定和推崇,并成为一种时髦:但其中所包含的偏颇在许多人眼里却视而不见。

      另一方面,它的出现也同西方的某些学术思想的影响有密切关系。在一段时间里,英美新批评、俄国形式主义、法国结构主义等文艺学美学流派的理论著作,成为越来越多的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家和批评家案头的常备书。西方形式本体论的“形式即内容”、“形式自身即是目的”几乎成为中国80年代后期一种新的批评范式产生的直接诱导甚至逻辑前提:当然,它的特点和弊病也同时纳入。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文体自觉理论批评观念和范式的变革常常以创作实践为现实依据。因此,在谈批评对文学形式问题的关注和理论对形式的本体性思考之前,先来看看新时期文学创作实践中对文体的自觉追求。

      文体作为文学审美相对凝定的形式,它是一个时代深隐和显在的文化和哲学意识的生成物。文体的演变决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学形式的演变,它还意味着一个时代审美文化心理及哲学观念的变化。文体与文学家的审美意识紧密相连,与文学家对世界的观察、体验和感受的方式紧密相连。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文体探索也正是在文化上的开放所带来的文学家审美意识及体验方式的巨大变化中开始的。

      回溯新时期文学创作的文体探讨历程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文体及文学形式的强调即文体从文学主题、题材的内容板块中松动和解脱,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王蒙为代表的一批中年作家对现实主义艺术模式的变革中。这些曾倍受压抑而渴望新变的中年文学家恭敬请进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开始了一系列文学创作文体的革新。诸如小说的情节结构与心理结构的融合,意识流表现手法包括内心独白、荒诞、象征等技巧的运用,以及小说散文化情绪基调的铺设,都拓宽了小说的表现领域,显示了创作领域文体探讨的内在要求和发展趋势。这是一次文体观的变革与创作实践的尝试,它标志着中国作家的文体意识的觉醒,以及他们追求艺术蜕变的创新精神的生成,是一次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巨大冲击中实现的文体探索,而它的必要性正来自新的审美意识和文化观念对于文学的沉积程式及规范的冲决。然而,在这次文体探索中,对西方现代艺术的借鉴意识的强化,使探索的重心滞留在学习和模仿现代主义文学的形式技巧方面,文体意识的觉醒还处在一种对旧模式的质疑和新模式的向往当中,而文体形式的变革也只是局部而非整体性的。

      文体探索作为一种真正大规模的文学潮流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一批青年文学家所发动的先锋文学运动中,而且是伴随着“寻根文学”的兴起而展开的。正如一位青年学者所言:“从1985年开始的先锋派小说是一个历史标记,这种标记的文学性与其说在于‘文化寻根’或者现代意识,不如说在于文学形式的本体性演化。”(注:李劫:《试论文学形式的本体意味——文学语言学初探》,载《上海文学》1987年第3期。)在这时候,创作中文体的探索由局部的形式技巧走向了整体的文学形式体系,而且审美的文体形式被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及文化的审美内容的直接生成物,取代了内容的核心地位获得了文学家的深切关注。先锋作家所创造的文学形式拥有了人本主义的内容与科学主义的叙述形式的和谐统一,即文本与人本统一的性质。这已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文体探索,它标志着一种文学形式的本位意识的诞生。文学家对文体的高度重视和执着探索,早已越过了表现手法的层面,而标志出文学家思维方式及文学观念的根本变革。文学家对于西方文艺观念和方法的学习也不再是形式技巧的直接套用,而深入到对其整体理论观念的消化和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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