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欧美有一种流行的说法:理论死了,理论已经终结,与其伴随的文学理论也死了。英国文论家伊格尔顿近来出版《后理论》一书,宣布文艺理论在离我们远去,西方文论出现了危机①,“文学边缘化”、“文学研究者流失”成为一种文学界的国际性事态②。可以说,当代西方文论同整个世界前沿话语相关联,其重要语境是全球化和多元化构成的特殊张力场。 最新西方文论的发展,并没有因女权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文化研究不断翻新而止步。20世纪后期,西方的“生态文化”和“生态批评”理论从发生发展到逐渐推向全球,已然成为一种跨学科的新的文艺理论研究方法。当然,就理论的传承脉络而言,可以说,生态文化和生态批评不是普通的关于人与环境的文学研究,而是属于文化研究大范围中的一个新拓展的理论领域。这突出表现在几个重要维度上:当代西方文论研究进入了“理论生产缓慢期”,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不再是层出不穷的花样翻新,而是重新重视作为自然和社会双重身份的“世界”,表现出文艺对自然形式的模仿价值;文学批评理论研究仍未定型,仍在注重新历史、把握政治意识形态、确定种族和性别关系中不断寻找新的审美视角和文化地基,重新确立自我理论学科形态;有世界性影响的大师正在减少,经典性的文论文本也在减少,当代西方文论进入所谓“理论终结”之后的“后理论时代”。 一、现代性症候与当代西方文论话语 全球化现代性对西方文论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导向作用,然而本土化和全球化从来都彼此依存,作为文明载体的民族自身发展不仅在冲突中融合而成,而且在融合中产生新的冲突并进而达到更高的融合。作为强势的西方文论往往成为“文论输出”的高端话语,向第三世界“话语播撒”或“理论旅行”。但是这种单边主义的话语扩散,在20世纪末的多元主义和文化对话主义中开始失去中心地位并开始学会倾听不同地区的“文化发言”。这一总体境遇使得西方文论不再在形而上学理论思维中展开,而是具有了形而下的多元性、日常性、世俗性、大众性理论旨趣。 首先,西方文论“单一话语”正在让位于“多元文论对话”。“多元文论对话”既不是抹杀各民族自身的特性,也不走向所谓的“本土化”和冲突论,而是坚持通过对话求同存异,从而在本土化和全球化之间达到协调,在冲突论与融合论之间获得良性互动。多元文论对话强调尊重差异性文论。多元文论的提出和发展取决于一种健康的文化心态,即既不以冷战式的二元对立思维去看走向多元的世界,也不以多元即无元的心态对所有价值加以解构而走向绝对的个体差异,而是在全球文化转型的语境中,重视民族文化中的差异性和特殊性的同时,又超越这一层面而透视到人类的普适性和共通性,重新阐释被歪曲了的民族寓言,重新确立被西方中心话语压抑的国家文化形象。全球化格局下的文学理论将建构多元多样性诗学为己任,这种多元文化观将使东西方学界突破西方文论的单一知识框架,重新审视东方文学传统中的文化理念和文学观念,关注“文学性”在新的世界格局中的现代诗学特征,并通过对差异性文化精神的体认,获得更为宽松多元的文化差异性结论。 其次,在网络传播时代,文化从经典进入非经典和反经典,使速朽的口语写作超过经典书面语写作的价值,日常生活感成为这个时代的合法性标志。文字的魅力不再惊天地泣鬼神,而是不断生产又不断被覆盖。从珍惜语言到滥用语言,语言成为随波逐流的无思平台;从人的神话到神死了——大写的人死了,知识精英死了,剩下的是小写的人和自足的人;从乌托邦到日常生活的合理化,世俗生活成为幸福的别名;从理性中心主义到感觉中心主义,整个世界和文学知识分子心态发生了整体倾斜,艺术肉身化挤压精神性成为这个时代的标识。 再次,当代西方文化艺术中的世俗化倾向越来越占主导地位,而精英文化却在日常理性中日渐衰颓。如何在经济全球化中为文化艺术和人的精神发展定位,成为文学知识分子的迫切工作。不难看到,人们已经从前现代的“线性时间观”中走出来,进入现代性的当下时间,更进一步进入后现代的“时间空间化”——无时间。于是文学远离了高层化和垄断化,远离了权威性和启蒙性,进入肉身化、独白化、自恋化、欲望化、比矮化、自贬化、消费化。如何使文化和人的精神生态绿化,使人不坠入“白色写作”的怪圈,而是进入“绿色写作”的良善氛围,需要文学知识分子认真地思考。因为知识分子是问题的提出者,他需要不断提出问题、反省问题,把怀疑和追问放到优先地位。 其四,文字文化式微与视觉文化兴起③。大众传媒改造了世界,带给人们视觉文化的冲击,追求高清图像使图像魅力正在胜过乃至取代文字。无论说“文图时代”,还是“图文时代”,图像和文字的关系已经成为当代文化不可忽视的方面,各种图像、影像符号对文字文本形成越来越强烈的冲击④。人类从诗歌乌托邦退回到小说叙事,再由小说虚构退回到散文真实,最后又退回到图像的直白。历史上操持文字的文人常为文字所苦恼、获罪、死亡、涅槃。古人对文字的感情极其深厚,在言、象、意之间不断尝试着沟通的可能性,其间甘苦感人至深。今天,文字正在败给图像,“文字被图像流放”似乎成为了一种世界性趋势。从某种角度来看,图片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它是与生俱来的,是人类视网膜成像机制最直观、最丰满和最具震撼性的体现。图像很表面化,非本质甚至能一叶障目,认知图像不需要中介,而是目击道存的东西。人类是从图像开始的,最早的新疆岩画,西班牙、法国山洞里的壁画,以及中国古陶器上面的纹理,都是原始图像。文字的出现比图像晚,恰恰说明了前者比后者高级、深邃、浓缩、更能打动人心。文字在历史中曾经占据了霸权地位,与此同时图像逐渐干瘪,沦为插图、说明图、指示图。直到一百多年前照相技术的出现,图像插上了机械复制的翅膀,得以飞速发展,最近几年间数码技术突飞猛进,铺天盖地的图像完全淹没了文字,于是文字走向了衰落。正是图像的这种虚拟性和仿真性并存的特征,使得今天的大众传媒用“图像”的方式编造出种种世象。文字是图像的灵魂,是人类理解的密码,没有文字,人类将倒退回儿童时代;而图像是文字的升华、丰满和现实化。二者合则双美,离则两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