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980(2001)01-0035-02 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及无名的《诗经》、《论语》注释者究竟有多少,大概谁也说不清吧?我在想,这些人中倘若有一部分去做独立的创造呢?那境况就不一样了,也许其中有一些会不低于甚至要超过《诗经》、《论语》本身的。 这种历史与文化的悲剧是中国文人整体性的,更是生命个体性的。上帝给予人以鲜活的生命与才智,大家同样是以嘹亮的呐喊声来到这个世界的,断不应一生中去啃前人的脚后跟,一生中做一些往他人坟头添土的营生。 其实,中国古代并非从来如此,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是何等的雄心勃勃。无论孔子、孟子、还是庄周、韩非,他们并不以阐释他人为荣,而是纷纷建立自己的学说体系。那是一个思想的时代,创造的时代。你看孟轲在君主面前是何等的气宇轩昂,庄周是何等的逍遥洒脱。然而,秦汉以降,中国文人整体上被阉割了,大都沦为宫廷所豢养的书虫子,整日做些阐释六经的营生。其间虽产生了李贽、龚自珍等少数有所旁鹜的文人,但很难有诸子百家那种气概了。明清之际到乾嘉年间,那是汇集了多少饱学之士,不过,他们也只是以自己的饱学阐释六经而已。“五四”前后,这种沉闷的历史开始被打破,一时间思想文化界可谓风靡云蒸,群雄并起。不过,很快上演着的剧目被历史变故打乱,“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于是我们看到,一场看似气势磅礴的造山运动过后,呈现的多是隆起的丘陵和不尽如人意的残山断崖,雄峙于世的峰巅,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实在难寻——要不,人们怎么会觉得鲁迅几乎是个奇迹呢? 从文化学上说,阐释是不可避免的,因而,乾嘉学派的朴学方法,西方的实证主义自有其学术意义。然而,问题在于我们多的是无益的甚至是蹩脚的阐释。令人深思的是,西方的实证主义并没有将西方文化引入死胡同,西方依旧承继了亚里士多德以来的传统,以独立的品格去构建富有生命力的思想和学术体系。其实,西方的实证主义与中国的朴学方法有着本质的不同。我时常想,设若乾嘉学子们迈入今天的图书馆,面对亚里士多德、培根、卢梭、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等那些汪洋澎湃、流淌着思想和生命力的煌煌巨著,再审视一下自己一生中寻章摘句搞出来的那些玩艺,不知有何感想?即使写过《广雅疏证》、《经传释词》的王念孙、王引之父子也有些汗颜甚至要痛哭一场吧? 中国历史与思想文化之所以千百年来呈一种超稳定状态,老是在原地洄着漩涡,兜不出既定的圈子,是否与上述传统有关呢? 令人遗憾的是,今天,以阐释为荣的学风仍旧统霸着学界文坛,甚至某些大学极力倡导乾嘉学风。对于那些学力和才智只能靠此以获得职称或名位者,自然无可厚非;可悲的是某些颇具才学和思想的博学之士也还是重复着前人,仿佛不如此算不得做学问。老实说,一生中专门阐释屈原也好,李杜也好,《红楼梦》也好,或搞“诗史互证”也好,甚或一生中用尽吃奶的力气去阐释弗洛伊德、克罗齐、马尔库塞、巴赫金、杰姆逊也好,那里面可能产生一堆堆学问,却难以产生有个性化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我觉得我们多少乾嘉学子也敌不过一个卢梭或黑格尔,某些人等身的著作捆在一块也不及鲁迅一篇《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英国作家哈兹里特说:“我们若要想了解人类天才的力量,那就应该阅读莎士比亚,我们若要看看人间学问的毫无意义,那就不妨研究一下注释莎士比亚的那些作家吧!”[1]旨哉,斯言。 世纪末以来,某些好事者开始煮酒论英雄,认定20世纪文化大师。我想,切不要忘记,认真说来,文化大师有两类,一类是阐释型大师,一类是创造型大师。某些时下被人们顶礼膜拜的,如陈寅恪、钱钟书等只能属于前者,在他们那里有个性化的阐释而乏个性化思想;而后者,除鲁迅、胡适等少数人外,能够直挺挺立着的实在难寻。 有感于上述情形,我认为吴炫先生等人所倡导的“第三种批评方法”不失为一剂良药。 吴炫先生将“本世纪以来在中国文化和学术界占主导地位的”、以“西方理论话语从事批评”的方法称为“第一种批评”,“第二种批评”则是“90年代初萌生的以新儒学为代表,主张回归传统思想的理论”。在吴炫先生看来,“上述两种批评暴露出共同执守‘既定的理论’,丧失理论原创或再创冲动的弊端。”而“第三种批评”则是对上述两种方法的超越,它“召唤知识系统随着文化的转型而转型”,“否定既定的价值,结果诞生新的价值”[2]。吴炫先生认为“第三种批评”始于问题,终于创造,这种问题属于“未诞生的理论才能解释的问题”。[3]“在最初意义上,‘第三种批评’的锋芒所指乃是一切既定的知识话语,它的初衷在对既定话语的批判中诞生自己”[4]。因而“第三种批评”作为一种方法,其意义决不限于文学批评,对整个人文学科都有着积极的建构性。 自然,对“第三种批评”的内涵各有不同的理解,概念自身的科学性或许可以商榷。比如陈晓明先生谈到:“没有一个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始终存在某个地方的、西方的或中国的批评。”“既设想着东西方对立,又设想对这种对立的超越,这是一种本体论神学的自我虚构。”[5]不过我想这些也许并不重要,我们应宽容其“理论保护带”的纰漏,从精内核上去解读它。我倾向于将它看作一种独立的思想与学术品格,一种摆脱重负后的自由意志。的确,东西方的王屋、太行两座大山已压得现代学子无法喘息,这正须打通一条道路,仅仅去阐释、移植或繁琐考证其实是治学的误区,是埋葬天才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