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1053(2000)04—0001—08 20世纪即将画上结束的句号。回顾百年来现代散文发生、发展所留下的轨迹,不由不使人感到散文的“理论建设”在其中所表现出的或隐或显、或弱或强的深重影响。因此,在21世纪到来前集中而系统地回顾并反思一下本世纪散文的“理论建设”问题,我认为对未来散文的健康发展将是很有助益的。 一 按《中国新文学大系》对新文学不同“时期”的分法,1917—1927是新文学发生、发展的第一个十年。这一时期,是现代散文的发轫期。其理论建设表现出“平地起家”的开创性、“吸收借鉴”的大胆性和“融于传统”的本土化原则。 其重要的,有代表性的作者及文章,按发表时间的先后缕述如下: 1917年5月,刘半农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1](P63—73 )他在此文中说:“所谓散文,亦文学的散文,而非文字的散文。”在这里,刘半农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文学散文”的概念,并试图使它和“文字的散文”(即实用的“文章”)相区别。怎样区别呢?他说:各种科学论文,“系文字而非文学”,不宜“侵略文学之范围”;新闻通讯,如“普通记事可用文字,描写人情风俗当用文学”;政教实业之评论,如“发表意见用文字,推测其安危祸福用文学”;私人之日记信札,“一般均宜用文字”,个别可用文学;至于官署之文牍告令,“什九宜用文字而不宜用文学”。刘半农“文学散文”的概念,虽然还包括着“小说”及“杂文”在内,所指还嫌驳杂,但它的提出(包括“心灵所至,尽可随意发挥”的倡导)及其和“文字散文”相区分的主张仍然很有意义;这是现代散文向着“文学”的范畴予以认真提升的第一声呐喊! 1919年2月,傅斯年发表《怎样做白话文》[1](P217—227)。 此文虽带有“文学革命”初期倡导写“白话文”的宣传、绍介色彩,但能够使白话散文独立,把它看作是“英文的Essay一流”, 且将其分为“解论、驳论、记述、形状”这样四类(这又很驳杂),认为只要“一,留心说话,二,直用西洋词法”,白话文即可做好——这也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1921年6月,周作人的重要短论《美文》[2](P3)问世。文章开宗明义即揭明:“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又可以分做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边又可以分出叙事与抒情,但也很多两者夹杂的。……读好的论文,如读散文诗,因为他实在是诗与散文中间的桥。……我以为文章的外形与内容,的确有点关系,有许多思想,既不能做为小说,又不适于做诗,……便可用论文去表他。他的条件,同一切文学作品一样,只是真实简明便好。”文章的结末,作者号召大家“卷土重来,给新文学开辟出一块新的土地来”!周作人在这里所倡导的那种艺术性的“论文”即“美文”,实际上正是“在英语国民里最为发达”的,如爱迪生、阑姆、欧文、吉欣等英美作家所写的“随笔”。 1922年3月,胡适发表了《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3]的长篇论文。其中第十节在讲到白话文学的成绩时说:“第三,白话散文很进步了。长篇议论文的进步,那是显而易见的,可以不论。这几年来,散文方面最可注意的发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这一类的小品,用平淡的谈话,包藏着深刻的意味,有时很象笨抽,其实却是滑稽。这一类作品的成功,就可彻底打破那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了。”这段话很重要!胡适在这里着意地推崇、举荐了周作人的散文,但却有意搁置了他刚刚鼓吹的“美文”的提法,另起“炉灶”,第一次采用了有本土特色的“小品散文”(或径称“小品文”)的概念并论及了它的文体特征——历史证明了胡适过人的“眼力”!正是这个“本土化”的宽泛提法,后来在事实上取得了散文“大一统”的地位。 1923年6月,王统照《纯散文》[2](P4—5)发表。 他将这种“纯散文”定义为:“能使人阅之自生美感”。强调散文给人以“审美愉悦”的文学功能,是很正确的。 同年8月,编辑家、作家叶圣陶发表《编者的话》[4]。在文中他以一个“读者”的名义要求散文“作家”道:“我要求你们的工作完全表现你们自己,不仅是一种意见、一个主张,要是你们自己的,便是细到象游丝的一缕情怀,低到象落叶的一声叹息,也要让我认得出是你们的而不是旁的人的。”因为所写的“话语”,正是“你们的心的独特的体相”。这里,要求用自己的独特语言,写出自己的独特个性、独特心灵,要求如此之严苟,当对创作发生深重的影响! 1924年2月,王统照发表《散文的分类》[2](P6—14)一文。此文受到美国人亨德《文学概论》的影响,将散文分为五类:历史的散文(叙述的散文);描写的散文;演说的散文(激动的散文);教训的散文(说理的散文);时代的散文(杂文)。这种分类罗列现象,无甚新意,但其对“杂文”的强调,当对后来产生一些作用。 1925年12月,鲁迅译介日本厨川白村的文艺论集《出了象牙之塔》[5]问世。其中在论到“随笔”时作者写道:“如果是在冬天, 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上,倘在夏天,则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谈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 兴之所至,也说些以不至于头痛为度的道理罢。也有冷嘲,也有警句罢。既有滑稽,也有感愤。所谈的题目,天下国家的大事不待言,还有市井的琐事、书籍的批评、相识者的消息,以及自己过去的追怀,想谈什么就纵谈什么,而托于即兴之笔,是这一类的文章。”又说:“在Essay 比什么都紧要的要件,就是作者将自己的个人底人格的色彩,浓厚地表现出来,从那本质上说,是既非记述,也非说明,又不是议论。以报道为主的新闻记事,是应该非人格底地,力避记者这人的个人底主观底的调子的,Essay却正相反, 乃是将作者的自我极端地扩大了夸张而写出来的东西,其兴味全在于人格底调子。……倘没有作者这人的神情浮动着,就无聊。作为告白的文学用这体裁是最为便当的。”厨川氏的这些论述本身已很精彩(多用比喻等形象的描绘来达意,完全是东方的思维和智慧),再加上译者鲁迅的名声和影响,以上所引之话便不径而走,风扉于当时文界,使不少人都耳熟能详,在现代散文的“发韧期”起了很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