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艺术知觉的超越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建永(1953—),男。文学硕士,吉首大学副教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从事文艺理论和美学研究以及文学创作。吉首大学,湖南吉首 416000

原文出处:
《江西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在知觉中,知识性认识是知觉最直接了当最普遍的精神现象。但是,这种知觉远远不能完成主体对世界的“艺术化”改造。因而,在知觉中,主体必须及时消解或弱化知觉中的知性成分和物化属性,超越物质对象自身严密的规律性“陷阱”,摆脱对象知识性结构所可能对主观情感意志等个性化内容产生否定、排斥的强大引力,否则,艺术思维的翅膀就不能凌空腾越。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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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0)09-0054-04

      人与客观世界的关系在知觉中怎样从“物质性关联”转化为“诗性关联”的关键,在于知觉改造。这种改造不是在知觉形成结论以后,而是在知觉过程之中进行的。知觉作为一种精神活动,在摄取客观世界的刹那间,就在自身所依存的主体的全部精神内容的参与下,迎遇客体投射过来的信息,并既是客观地同时也是创造性地构成心灵的感受。那些没经科学研究意图和艺术创作欲望支配,每时每刻随意发生的目之所见(视觉)耳之所闻(听觉),舌之所尝(味觉),鼻子所嗅(嗅觉),体之所动(动觉)等感觉基础上形成的知觉,在类别上可称为日常感知觉。对这些日常感知觉再加以分析,可以发现其中构成要素中,客观物质属性的映象是最基本的原生状态。如直觉黄果树瀑布的表象收获。这种表象客观真实地反映了黄果树瀑布的客观景象。再进一步分析,可发现日常感知觉中含蓄着科学知觉和艺术知觉的基因。它的客观真实性可以发展成为科学知觉,主观选择性又可以发展成为艺术知觉。关键是看知觉主体是以什么样的心理值(莱格所使用的用来衡量分配某一种特殊的心理要素的心理能量的计量尺度)为主导。由于艺术家与科学家的心理值不同,他们从日常感知觉中所获取、所建构的东西就大为不同。

      一、知性成分和物化属性的弱化与消解

      当我们知觉一个对象时,对象的许多信息传入大脑并促成我们对这一对象的了解和把握。这时,一种可称之为知识性的认识随之而展开。因而,知识性认识是知觉又一显著特征。比如法国西南部出土的“蒙特加特指挥棒”,上面所刻绘的海豹、蛇、鲑鱼等形象是动物季节发情的符号。这就是原始人在反复知觉季节变化后,对每次季节转到春天动物就会发情的现象所作的知识性认知结果。知识性认识是知觉直接了当最普遍的精神现象。人在知觉中,能由表及里地进行深入的认识活动。比方说,当天我们看到天边雷声不绝,狂风大作,知觉马上就在经验的基础上,认识到这是大雨将临的迹象。

      由于知识性认识是知觉最普遍的精神过程,它既为科学思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艺术思维奠定了了解把握认识客体的基础。但是,对艺术思维而言,在知识性认识这一过程中,主体又必须及时消解或弱化知觉中的知性成分和物化属性,超越物质对象自身严密的规律性“陷阱”,摆脱对象知识性结构所可能对主观情感意志等个性化内容产生否定、排斥的强大引力,否则,艺术思维的翅膀就不能凌空腾越。例如,我们身处草原,知觉到草的生长情况,如果,此时,我们的心理值是求解大自然的规律,那么知觉就会对草原一岁一枯荣的现象作知识性认识。我们的注意力就会迷恋沉浸在草这类植物的生长规律和生态习性之中,长此以往,我们就会变成生态学家,植物学家。我们对草的知觉模式中,就会塞满草的规律性习性。艺术在这种知觉中便不可能产生。但是如果我们在知觉中,并不迷恋关注草的本质属性,我们在知觉中消解或弱化知性要求,或者穿越它们把主体在草的枯荣与人生的境况,与个人的命运、感悟结合起来,人与草的关系就不再是物质性关联,而是一种诗性关联。在这一基础上,才会产生“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篇。

      从西方绘画史的发展过程看,知觉在处理人与客体的关联时,有一条越来越明显的在知觉中不断加大对对象作知识性的客观描述手法的超越。具有写实主义开山大师之称的佛罗伦萨的菲力波·布鲁涅列斯奇(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创造的透视理论,对美术有极重要的价值。他利用数学,得出一条线性透视公式:各条线后退会聚于一点之上,在这之上它们仿佛消失掉了。透视理论是三维绘画空间的重要基石。应该说,这是对客观对象在空间中的一种知识性认识。利用这种理论,知觉对象时,对象的各部位在空间中的位置就会如同客观真实一模一样被复制为表象。但即或是受过良好透视理论熏陶的观察主体进行艺术思维时,知觉也依然时时要超越知识性认识,而实现主观要求。美术史家萨拉·柯耐尔认为“布鲁涅列斯奇的透视理论,使早期文艺复兴的美术家能在一个场景内强调对心理上关系的某种意识”。正是这种意识的确立,它时时在消减或弱化着知觉的知性结构和物化属性。在西方美术史的进展中,要艺术地把握世界,要更多地表现或传达主体的认识感受,艺术知觉对客体的物质属性的超越一步步强烈。到当代的莫奈、凡·高、蒙克、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等艺术家那里,知觉被主观因素自由地驾驭着,以至于以他们的作品中已找不到或很难找到与现实的相同的对应物来。

      对感知觉的知性结构和物化属性的弱化或消解,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思维的一种特性。特别表现在老庄和道家思维形式之中,庄子提出了几个重要范畴,如“心斋”(《庄子·人世间》)“坐忘”(《大宗师》)“丧我”(《齐物论》)“无己”(《逍遥游》),就极重视对感知觉的知性结构和物化属性的消解。从一般表面意义看,“心斋”、“坐忘”、“丧我”、“无己”好象非但不是强调“人”,强调主体精神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否定“人”并趋向于“物”。其实深研进去,就会发觉“丧我”、“无己”并非是把主体的人消除掉,而是要清除主体中“为物所物”的那部分东西,要排除主体的“物化”功能,使主体对客体的知觉和把握获得一种自由的精神主体性。“绝圣去智”是老子的最高口号,在庄子这儿发扬光大。他强调“丧我”、“无己”就是要“丧”去我之中的欲望。这种欲望是一种物利。人只要有物利、就会为“物所物”。“物利”会逼使人在知觉中,过份关注客体的物质规定性,因而知觉也就会为客体的规律、本质所含蓄,最后深深陷入到知识性认识之中而不能超拔出来。比方说,巴尔扎克作品之中的高老头,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人,在他的观念中,金钱、财产等同于生命,他的知觉自然就“为物所物”。他只关注那些怎么能保证金钱不贬值并不断增值的方法手段。生命本身的意义被金钱异化了。这类人的知觉是不可能与客观世界建立什么“诗性关联”的,艺术也不可能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长养出来。庄子的“丧我”、“无己”,实为护“我”而有“己”。这就是对知觉物化属性的消解方式。他的“心斋”、“坐忘”的主旨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大宗师》)。其实也就是通过铲除生理欲望,罢黜对世界的知识性认识,从而达到对物化属性的消解,成为“至人”。这种生命哲学极近似于艺术思维,它在知觉领域建构了与客体的“诗性关联”。青源惟信禅师有段著名的语录,揭示了一般日常感知觉和艺术感知觉的巨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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