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以来,对中国20世纪文学和文化的重新认识成为众多研究者的重要课题,不过这些严肃的思考似乎又逐渐被淹没在各种西方“后现代”理论的引用与解释中,沉浸在传统的审美视角和单纯的作家和作品批评中。然而,与欧洲文明不同的是,当今中国的工业文明、现代化是在大众传播时代中进行的,是与以大众传媒为代表的现代大众文化同步发展的。这种时代的到来,将使我们对文学未来兴衰的思考从文学作品本身向外的拓展显得格外重要。 其实,文学艺术是由创作行为和欣赏行为所共同构成的文化现象。文学的阅读或艺术的接受并不是可有可无的部分,而是文学艺术本质的一部分,离开了特定的传播媒介,任何文学的接受都是不可能的,文学艺术的美学、社会学、文化学的特征其实都与传播有着密切的联系。美国传播学理论家库利说:“传播的历史是所有历史的基础。”(注:转见丹尼尔·杰·切特罗姆:《传播媒介与美国人的思想》,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1年)而不同时代传播媒介的不同特点必然对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人类精神生活方式产生深刻的影响。 从传播的角度看,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产生和发展的100年中,先后出现了报刊、广播、电视、因特网这四大媒体,以各种形式传播着文学作品。假如人类文明和文化的传播,在几千年中如涓涓细水,弯弯曲曲地向前走,那么到了本世纪初至中叶就汇入了一条滔滔大河,而如今,这奔腾不息的大河又象突然面临深渊而不得不以加速度直奔而下,一泻千里!因此,所有传统的文学样式、文学传播方式、文学传播途径、文学作品的市场、文学作品的受众对象、文学作品的社会地位等等都将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变化。 现代各种传播媒介和传播手段一方面在影响着它们传播的文化产品(包括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又使得文学作品在更大的范围内得以传播、产生影响。传播使得文学的形式、小说的叙事内容和叙事方式都产生了变化。毫不夸张地说,传播手段的发展与变化对今后文学(小说)的影响将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20世纪的中国文学,是伴随着20世纪中国所特有的和特定的社会背景产生的,它的众多特性取决于这一世纪的中国社会发展状况和从西方吸收的、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思想的结果,同时,也与20世纪中国的现代化背景、20世纪现代化的传播手段等等都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也正因为如此,王晓明在重评五四文学的传统——《一份杂志和一个社团》中曾经指出:“文本是文学现象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但是,它不是唯一的部分,在它身前身后,还围着一大群也佩戴‘文学’徽章的事物。它们有的面目清楚,比如出版机构,作家社团;有的却身无定形,飘飘忽忽,比如读者反应、文学规范。它们从各个方面围住文学文本,向它施加各种各样的影响”。(注:王晓明主编《批评空间的开创》,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7月第一版)因此,他从一份杂志(《新青年》)和一个社团(文学研究会)即从文学出版物和文学组织机构是如何出现、发展并共同构成文学机制及文学规范着手,来重新评价那些对后来的文学产生重要影响的五四文学传统。这真应了加拿大传播学家麦克卢汉的名言:“媒体会改变一切。不管你是否愿意,它会消灭一种文化,引进另一种文化。”从这个角度看,也许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现代文学包括现代小说几乎是与现代传播同时形成并相互促进与成长的。没有现代传播技术的产生,也不可能有现代文学的诞生。 阿英也在《晚清小说史》中指出了晚清小说繁荣的原因,第一便是“印刷事业的发达,没有前此那样刻书的困难;由于新闻事业的发达,在应用上需要多量产生。”(注:阿英:《晚清小说史》,第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正是印刷这一传播技术导致了传播活动和传播文化的繁荣。晚清文学与其他时代的文学在传播方式上的不同之一就是,以前大多是手抄或刻本(雕版或活字)的各种作品,而那时是作为报纸的副产品出现的。印刷技术的引进使得文化产品的大量复制成为可能,自然传播的面也就更广。 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说:“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他把小说称为“文学之最上乘”,又告诫为小说者,“名为小说,实则当以藏山之文,经世之笔行之”。(注:《新民丛报》(第二十号),《新小说》第一号,第56页)“藏山之文”和“经世之笔”都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实现自身价值的理想。当传统社会的社会结构趋向解体或崩溃之时,大众传播提供给如梁启超这样具有很大影响力和鼓动力的精英一个可以言说的际遇,使“新小说”和对“新小说”的提倡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大盛事,并对后来文学产生了极大影响。由于报刊、杂志的大量出版,小说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内容方面来说,由于面对广大市民,因而市民的情趣、市民各阶层的喜怒哀乐在小说内容中占了很大的位置。或对社会的不满而批判社会,或借小说寄托个人的情感。这些作品“反照出读者内心无意识的渴求”,因而深受都市读者和市场欢迎,它们间接地满足了大众的各种欲望。从形式方面来说,印刷技术与出版方式的变化,出版周斯的缩短,使小说家不再“借小说以自娱,息心静气,穷十年或数年之力,以成一巨册,几经锻炼,几经删削,藏之名山,不敢遽出以问世,如《水浒》、《红楼》等书是已。”而“朝脱稿而夕印行”。(注:寅半生:“《小说闲评》叙”,《游戏世界》第一期,1906年,转引自《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陈平原、夏晓虹编,第一卷,第200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小说家因为能够在脱稿后很快见到自己的精神产品以书的形式与广大读者见面,“这种刺激,确使小说家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个个孤独的读者写作,而不是对着说书场中的听众讲故事。(注:见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第287页)因而在小说的叙述模式方面有了极大的变化。 进入20年代后,中国又出现了电影、广播,文学又多了些传播手段。50年代中国有了电视,90年代又引入了因特网。在20世纪,四大传播媒体在这一百年中先后出现,文学的传播出现了人类文学史上空前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