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以致用”走向“分析整理”

——20世纪9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取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黄修己(1935-),男,福建福州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原文出处:
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经过70年代末的拨乱反正、80年代的解放思想,发生了剧烈的变革。90年代平静了下来,开始追求独立的学术品格,要求遵循学术规范。研究内容从政治向文化大规模位移,给现代文学作文的定位,内在外在批评同受重视,拓展边缘课题,提出新的理论视角,“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进展,本学科学术史的创建——这些方面的成绩说明现代文学研究,开始了从“学以致用”向着“分析整理”的转变。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0 年 12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0)04-0073-11

      经过70年代末的拨乱反正,80年代的思想解放,随着西方文艺思潮的涌入,在“方法热”、“文化热”的冲击下,穿过了多次或大或小的思想战线的动荡,那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经历了剧烈的变革,变化之大是五六十年代难以想象的。但是,进入90年代以后,似乎雨过风停,激情的年代结束了,已经不再有“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的激动,不再有自以为开创了新局的莫名其妙的喜悦,对某些人来说,也不再有充当时代先锋的豪情和妄想了。90年代初,一个“不争论”的权威性提法,对学术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不争论”不等于没有矛盾,没有是非,其实质是强调务实,而把矛盾、是非提交给时间去检验。这于允许学术上各种观点的并存,允许形成研究界的多元局面,显然十分有利。学术渐渐地远离了意识形态,远离了现实关怀。于是政治落潮,文化升帐。90年代的现代文学研究似乎染满了文化的色彩。虽然少了一点热烈和喧闹,却还不能说都很沉静和扎实。既有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更直接、更严重的影响还是所有的评估、评审、评奖、提升等的制度化,往往违反学术研究的规律,成了学术上浮躁、虚夸的鼓风机,诱发学界的腐败之风。从80年代延续下来的食洋不化、拣拾西方新名词作时髦的装点,或者哗众取宠,追求“轰动效应”之类的作风,还时有所见。对腐败的社风、学风的不满,激发了带保守色彩的一股反拨情绪。一位年青学者宣告:“现代文学研究要想成为真正的学术,必须遵循严格的古典学术规范。”(注:解志熙:《美的偏至——中国现代唯美——颓废主义文学思潮研究》题词,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90年代,要求遵循学术规范之声渐起。这种思潮的抬头,正是要求学术研究走向沉静和扎实。

      梁启超在总结清朝的学术史时,曾认为启蒙时期的学术,多强调“学以致用”。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建立之时,正是中共掌握全国政权之初;学科的建立,明显含有适应作新政权的正义性、必然性的启蒙宣传的目的,所以五六十年代的研究,难免“学以致用”的倾向。而“凡在社会秩序安宁、物力丰盛的时候,学问都从分析整理一路发展。”(注: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3月版,第29页。)只看10年里,研究内容从政治向文化的位移,内在、外在批评的同受重视,边缘课题的拓展,研究对象时空包容量的扩大,研究之研究的开展,作为一门学科,学术研究的意味浓厚了,它不再考虑为谁所用,它的学术独立品格明显了。无论如何,90年代是一个经过激烈动荡后的转变的年代,从“学以致用”走向“分析整理”的年代。在进入21世纪时,可以说现代文学研究经过了50年的颠簸,或者可以视作一门学术了。

      向“外在批评”折返

      在70年代末,为恢复学科的拨乱反正中,人们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提出了“把文学还给文学”的任务。这个思想代表了那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的主导意识。它反映了人们对长期以来现代文学研究中过于注重政治评价,把文学史变成了革命史等现象的普遍的厌倦和反感。在当时,它对于这一学科的发展,起了十分重要的积极作用。那时的老中青三代学者都是这一口号的受益者。到了80年代中期兴起的“方法热”,又使人们了解到在本世纪,从上一世纪流行而来的、以实证哲学、精神分析学等为基础的文艺批评方法,如传记批评、社会学批评、心理学批评等,在西方已被视为过时的“外在批评”。本世纪风行的是注重文本研究的形式主义、新批评派、结构主义等“内在批评”。这种外来的思潮正好与本国的“把文学还给文学”的主潮相契合、相呼应。因此,在80年代,现代文学研究的主要趋势,便是由外向内转,从以往注重文学与外部关系(主要是政治)的研究,转变为研究现代文学自身规律。文本分析、文体演变、艺术创造、风格流派研究等更受研究者的青睐。

      但是,如果向内转,回到文本,成了一种画地为牢的自我束缚,又会产生一种于现代文学研究不甚有利的偏向。不可像鸵鸟那样把脑袋插入文本的沙堆而不顾外面那宽阔的世界。这里可以举一个例子,海外新儒家的重要人物林毓生的《中国意识的危机》传入大陆后,因其批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盘反传统,也引起现代文学研究界的关注(注:可参阅王富仁的《当前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若干问题》,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6年第2期。张永泉的《响应新儒学的挑战》,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年第1期。同期还载有严家炎的《不怕颠覆只怕误读》等有关响应文章。),但因为对文化问题的陌生,一些反驳的文章也只能是“辩正”性的。这事实告诫我们:“回到文本”不等于龟缩于文学,拘守于文本。到了90年代,有意识无意识地开始了新的折返,回到“外在”的广阔领域。对轻视文学与外部关系的现象,有人做了尖锐的批评:“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学自从80年代中期‘向内转’以后,对文学的外部描写和研究便不屑一顾了。其实忽视社会外部现象的描写也是文学的堕落,对文化背景的藐视与漠视,正是文学浅薄的表现。”(注:丁帆:《不可忽视的官僚资产阶级形象描写》,《南方文坛》1999年第1期,第27页。)除了继续重视文本的细读、重读,更多的人返回“外在批评”,更多地在文学与其多种外部关系上做文章。此时,在“文化热”的影响下,种种外部关系多戴上文化的冠冕,以“创新”、“开拓”的面貌,重新在现代文学研究中大显身手,在90年代收到了一批新成果。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