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与巨变

——百年文学理论回顾

作 者:

作者简介:
钱中文,1932年11月15日生,江苏无锡人。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4届中国语言文学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文学评论》主编。 主要著作有《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文学原理一发展论》、《文学理论流派与民族文化精神》、《文学发展论》(增订本)、《文学理论:走向交往对话的时代》、《钱中文学术文化随笔》等。主编论文集(合作)有《文学理论方法论研究》、《文学理论:回顾与展望》、《文学理论:面向新世纪》与《我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等:主编丛书(合作)有《现代外国文艺理论泽丛》14种、《文学理论建设丛书》7种与中译6卷《巴赫金全集》等。译作有俄罗斯作家谢德林的长篇小说《现代牧歌》等。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原文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0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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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学理论自主性意识的觉醒

      文学理论是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学科,无论在外国还是在我国,都还在不断探讨与更新之中。

      我国20世纪的文学理论发展,与其他国家的文学理论一样,都无不受到现代意识的制约,极力参与现代文化的建设。但是由于国情不同,文化传统的内涵与文化特征不尽一致,特别是19世纪中叶以来,我国不断受到列强欺凌,家国难保,在这种情况下,启蒙自新,救亡图存,使国家走向现代富强之路,就自然成了现代性的直接指向。同时由于文学理论阐释者伪思想迥然有别,对于现代性的解释与要求自然不一。因此在各个不同时期的现代性的策动下的文学理论的发展道路,自然观点也各自有异,这里的首要问题就是文学理论的自主性问题,而自主性问题又总是受到各个时期的文学观念的制约。

      20世纪之前,我国无“文学理论”一说,但诗学批评盛行。19世纪下半期起,由于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市场需要的审美需求激增。文化进入了市场,促使不少文人转向市场机制,而小说创作是最能满足知识阶层、广大识文断字的人其中特别是市民阶层人士的需求的,遂使各种小说风行起来,文学观念也酝酿着变化。

      19世纪末,文学观念的变化主要集中在对待小说的态度上。戊戌政变失败,康有为通过在上海考察书肆,看到了小说发展的势头,以为小说发展之盛,足以与六经争衡:“经史不如八股盛,八股无如小说何……方今大地优学盛,欲争六艺为七岑”(注:《南海先生诗集》卷五,《大庇阁诗集》,商务印书馆1941年版。)。他看到的小说创作与阅读的势头难以阻挡,转而大力宣传小说。在1897年撰成的《日本书目志》识语中,康有为提出,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但无有不读小说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喻,当以小说喻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注:见康有为《日本书日志》,上海大同译书局1898年版,收入《康有为全集》第3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这样,康有为实际上极大地提高了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使小说堂堂正正地成了文学的主导。同时在儒家的“文以载道”、“经世致用”之说理沦的基础上,竟看到可以用小说来代替六经、正史、语录、律例了。

      梁启超在小说观念现代化进程中无疑起过积极作用,他以极大的热情提倡现代政治小说,在这一点上功不可没。他认为过去的小说家,未受社会重视,但小说的作用,却渐渐深入人心:认为“近十年来,社会风习,一落千丈,何一非所谓小说者阶之厉?循此横流,再阅数年,中国站不陆沉焉不止也”(注:梁启超:《告小说家》,《饮冰室合集·文集》第12册,中华书局版。):并且搬出了因果报应之说,规劝小说家不要以妖言惑众。而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则大呼:“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他认为中国人的状元宰相思想、才子佳人思想、妖巫狐鬼思想、江湖盗贼思想,无不来自小说,中国群治之腐败,“诲淫诲盗”的小说是总的根源。由此,为改良故,必新小说。梁启超论证了小说具有熏、浸、刺、提四大作用,得出结论是,“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注: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梁启超文选》下,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4页。),把小说推到了文学的最高地位;而在小说中,则把政治小说置于首位,认为在德、日、意等国之进步,“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毫无疑问,梁启超的救亡思想是改良主义性质的,在这种思想支配下,发扬小说的作用,提倡政治小说,为之呼号奔走,是有其进步作用的。但是,把当时的种种社会弊端归之于小说,未免是对事物、现象的本末倒置。这是对于文学、小说的一种极端化理解,这把文学与政治、制度等同了起来,让文学去担当力不胜任也无法胜任的任务了。不管怎么说,这是本世纪初我国文学理论现代化探索的一个方面。它对清末“谴责小说”的兴起,无疑是一种推动。但是何谓小说中的“诲盗诲淫”之作,而且竟使中国之群治腐败不堪?在梁启超看来,《水浒》、《红楼梦》是也。这说明了他的文学观念并非真正是现代的。梁启超的这种改良主义政治文艺观,作为一条重要的线索,几经演变,后来在不同的思想指导下,以不同形态表现出来,成了我国20世纪的显学,而且几乎贯穿了整个世纪。

      与此同时,我们把王国维在本世纪初的文学批评与诗学著作所表达的观点,看作是本世纪文学理论中另一个源头,另一条重要线索。就以《红楼梦》来说,有意思的是王国维与梁启超的观点是绝然不同的。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运用了欧洲的现代哲学、美学理论,提出了与我国传统涛学大相径庭的文学观念,即“为人生”的文学观,使我国的文学观念一下就进入了现代。王国维说,“诗歌者,描写人生者也”;或“描写自然及人生”。再进一步,“诗之为道,既以描写人生为事,而人生者,非孤立之生活,而在家族、国家及社会中之生活也”(注:王国维:《屈子文学之精神》,《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页。)。在这里,王国维对“人生”作了阐述,即人生并非只关个人,它实际涉及家庭、国家与社会,乃至人性,即所谓“夫美术之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人类全体之性质也”。王国维从叔本华的哲学观念出发,认为人的生活本质不过是“欲”而已,而“欲之为性无厌,而其原生于不足。不足之状态,痛苦是也。既偿一欲,则此欲以终。然欲之被偿者一,而不偿者什伯。一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竟之慰籍,终不可得也”。即使各种欲望得到满足,届时倦厌之心又起,“于是吾人自己之生活,若负之而不胜其重。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倦厌之间者也”。即使求得快乐,也会愈感痛苦之深。“人生之所欲,既无以逾于生活,而生活之性质,又不外乎痛苦,故欲与生活,与痛苦,三者一而已矣。”这样,我们看到了王国维所说的“人生”、“生活,实为不可满足之欲望,而欲望即必然产生之痛苦,三者互通,无从超越。文学何为?王国维通过对《红楼梦》的阐述,推出了文学的“解脱”功能说。他说:“吾人之知识与实践之二方面,无往而不与生活之欲相关系,即与痛苦相关系。有兹一物焉,使吾人超然于利害之外,而忘物与我之关系。此时也,吾之人心,无希望,无恐怖,非复欲之我,而但知之我也。……然物之能使署人超然于利害之外者,必其物之于曹人无利害关系而后可,易言以明之,必其物非实物而后可。然则,非美术何足以当之乎?”王国维谈到,《红楼梦》一书在于其显示了一种人生的悲剧精神,一种厌世解脱的精神,在于它是生活自然之演变,“实示此生活此痛苦由于自造,又示其解脱之道,不可不由自己求知者也”,与悲剧的伦理的“净化”作用相合,故而其解脱是‘咱律的”,因之《红楼梦》是“哲学的”、“宇宙的”、“文学的”。所以在文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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