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遗传与心理发展问题的研究,在我国还没有深入开展下去,长期以来,我们接受和宣传着一些并不全面的理论观点,以致形成了一种传统。在这个传统理论框架内,人们往往满足于形式上的一致,不同观点的研究和争鸣,往往得不到应有的鼓励和支持。《教育研究》敢于打破陈规,近年来连续发表不同观点的文章,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在我国流行的理论中,有着忽视甚至否定遗传作用的倾向。其主要表现为:孤立地强调遗传只为心理发展提供生理机制或“自然基础”,从而认为心理本身不能遗传,人的社会性更不能遗传,把人的生物性和社会性绝对割裂和对立起来。人的智力和气质可以遗传,已逐渐得到学术界的承认①。智力和气质均属于心理范畴,承认智力和气质可以遗传,实际上已与心理不能遗传的总框架发生了矛盾。左其沛在《品德心理的发生发展与成长期的德育》一文中,提出了‘人的社会性情感也可以遗传”的论点②,打破了认为任何层次人的社会性都不能遗传的观点。对于社会性的内涵、外延,作者并没有作出具体界定。但是人的社会性情感体现着社会性需要,实现着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心理联结,是人的社会性的重要方面,这一点似乎勿庸解释,可以为人们所认可。而现有的理论,正是在这一方面认为是最不可能遗传的。认为人的品德心理完全是社会道德观念和规范“内化”的结果,只有在认知发展的基础上才能发生。这在我国已成为公认的“德育原理”之一。左其沛用婴儿早期出现的种种社会性情绪,用情绪神经机制的晚期研究,说明社会性情感最初来自人类遗传;用同感、同情、爱等社会情感的发展脉络,用婴幼儿常出现的自发助人行为,以及这些自发行为与品德心理的关系,说明品德心理是在内因、外因相互作用中发生的,而社会性情感正是它“最初的内因”。这样,不仅论证了“社会性情感可以遗传”,而且揭示了品德心理与人类遗传的内在联系,并据此,对婴幼儿的早期德育提出了有价值的建议。这些,不仅与心理和社会性不能遗传的传统理论发生了更大的矛盾,而且向现有的德育论与人格论的一些基础性理论提出了挑战。此举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关系重大。但它究竟是合理创见,还是无知妄测,人们审视之余,同意者详加引证发挥,不同意者严加批驳。前者如何向阳的《文学:人格的投影》③,后者如刘茂哉的《人的社会性能否遗传》④,总之,震撼不小。 刘茂哉同志反驳社会性可以遗传的理由,依我的理解主要有以下三点:1.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社会关系是一种社会存在,只有在后天才能接触到,因此人的本质或社会属性,只能在后天形成;2.人的遗传主要是脑和其他生理机构,心理是脑的条件反射活动,条件反射只有在后天才能形成,因此,心理不可能遗传;3.社会性或人性,“是社会生活活动的产物,而这种活动只有在后天才产生,因此,人的社会性是后天习得的”。刘文有明确的针对性,正面进行论战,显然有助于推动学术争鸣,所提的问题,也可以促使人们从更多的方面进行思考。但我认为,以上三点理由,作为否定社会性可以遗传的主要论据,是不充分的。 人们迟迟未见左其沛的答辩文章,但江光荣的《对人性生物学基础的思考》⑤一文,似可多少弥补这一缺憾。江文对刘茂哉提出的问题大多作了回答,认为马克思强调的人的“现实本质”,与人性或社会性可以遗传并不矛盾,同时还提出马克思关于“人是天生的社会动物”作为反证。关于心理能否遗传的问题,江文具体解释为:“脑的形态特征是为了特定的脑生理机能而设计的,而后者又是心理活动机能的物质基础”,“人的心理活动必须以最经济有效的方式保证使他能够迅速地学习和掌握某一些文化信息,这乃是基因的最佳策略”,我以为是有道理的。还可指出刘茂哉用条件反射说否定心理可以遗传,实际上,生理和心理统一,正是条件反射学说的基本观点之一。巴甫洛夫就曾多次强调:人脑既是生理的器官,也是心理的器官,条件反射既是生理现象,也是心理现象。说心理条件反射是后天发生的,那么生理条件反射,何尝不是后天才发生的?遗传信息,只是一种隐态、潜态,没有展开,没有“实现”的东西,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全都是如此。 江文与左文有同有异,从同异比较中,可以发现一些值得继续探讨的问题。江文基本上运用了社会生物学等学科习用的概念,实际上是把“人性”与“社会性”,“生物学基础”与“遗传素质”基本上作为等质概念来使用的。江光荣运用基因与文化协同进行观,分析人性的生物学基础,认为“人的生物性本身就蕴含着社会性”,这与左其沛“人的社会性可以遗传”的论点在实质上并无二致。但具体论据的侧重点不同,江文侧重于能力和气质方面;左文则侧重于需要和情感方面。我认为后者是理解社会性遗传的关键所在,但与前者也有必然联系。如把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加以论证,似乎会更全面,更有希望勾画出人类遗传的完整图景。在遗传的机制方面,江文主要运用了群体遗传学所依据的自然选择学说,左文则认为“人的心理需要和心理能力,必须也有其生理基础。心理活动,尤其是伴随行为的心理活动,可以影响生理功能,时间长了,又可以使生理器官和组织发生改变。通过遗传一代一代地固定下来,这是后天的‘习性’(对前代来说)可以转变为先天的‘天性’(对后代来说)的原因”。显然这是具体运用“获得性遗传”的原理对先后天互相转化做了深入浅出的说明。近年来,已有不少学者对“获得性遗传”学说作了重新论证⑥,可以设想,“获得性遗传”对人类进化有特殊的重要性,但自然选择也不会丧失其作用,二者是互补的。江光荣对基因与文化,人类遗传进化与文化进步的相互关系,作了较为具体的阐述,但对二者在人类进步与个体发展中的作用的主次关系缺乏说明,似乎保留了社会生物学本身固有的局限。左其沛曾指出了这一局限性,从总体上强调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的实践活动,对心理发展起着主要的决定作用,论点是明确的,但仍感具体阐释不足。对社会生物学等现代进化论各流派的各项成果,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唯物的、历史的具体分析,正确地加以弃取,仍是一个待解决的理论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