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中的三种价值评判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荣翼 重庆师范学院中文系。重庆 邮编:630047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辑刊

内容提要:

史实是在价值评判的框架中体现的。文学史在述录过去文学时,必然会涉及到三种价值评判的有关问题。文学史的评析工作主要是集中在对优秀文学特别是经典作品的评论上,这种经典价值,除有赖于作品在艺术上和思想上的特出之处,往往凭借文章结构的开放状况,由后人“填空”,附会到作品中。文学史上的时差效应也体现为评价上的差异,当时和现在的两重时间维度使作品的意义潜藏着性质上的落差,即同一作品在不同时代体现出不同的历史价值。让散乱的、零碎的文学史材料在理论视点整合下体现出某种意义,即是中轴原理价值,文学史上具体的撰史模式起到了这种中轴原理的作用。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9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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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史是对过去文学的述录,它是以描述作为基本框架的。法国现象派美学家杜夫海纳曾说,文学批评有三种主要功能,即说明、解释与判断。(注: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56页。)美国文论家奥尔德里奇曾说, 人们对于艺术的谈论包含了三种逻辑方式:描述、解释和评价。(注:奥尔德里奇:《艺术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11页。 )如果说文学批评是包含了多种功能或方式的话,那么文学史也同样如此,因为它们都同样是文艺学的一个基本环节。在文艺学的三大部分中是互相交叉的,文艺学在描述文学的历史时,也必然会涉及到一些价值评判的问题。那么,研讨文学史中价值评判包含哪些主要方面,在每一方面中又主要涉及到哪些问题,这对于文学史理论的建设就是很有必要的。以下,我们就从三个方面来加以论析。

      一、经典价值:本文自身状况与阅读中的“填空”

      文学史的价值评判包括批判不好的文学现象和褒赞好的文学现象。对于不好的一面来说可以作出一些必要的论述,但通常情况下这是不多见的,因为那些撰史者认为是不好的劣作,一般在确定入史对象时就被剔除了,即便论及,也是从文学史主要线索上的歧途、逆流上来安排的,不可能对它分析得很细腻。因此,文学史的评价工作就主要是集中在对优秀文学的评论上,而在优秀的作品中,那些最为优秀的,被奉为经典的作品就更是受到特殊的礼遇。可以说经典作品就是各种文学史著作都大体论及的,并都给予了很高评价的那些作品。进一步说,经典作品还不只是文学史给予了很高评价的作品,它还体现了一种标准,一种后来者应当遵循的典范的意思。经典作品成了维系文学史述史秩序的基本环节。

      将经典作品与文学史上一般的优秀作品作一比较,那么,它们都是有一些值得称道之处,都是体现出了某一时期的文学创作水平的。但是,经典作品除了也是优秀的、杰出的以外,它还包含了不容诋毁的尊严。譬如,中国文学史上陶渊明在生前的文坛地位并不显赫。在去世后多年,钟嵘在《诗品》中也仅把他列为中品,没有当成一个杰出的人物来看待。唐代以后,才有许多诗人看重了陶诗自然、淳厚的风格,李白、王维、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诗作中都出现过陶渊明的名字,在这时陶诗才被列为上品,再到了北宋时苏东坡才将陶渊明视为可与屈原等列齐观的伟大诗人,陶诗的代表作成为了诗坛的经典作品。那么,当陶诗还被视为“中品”,即只是一般的优秀作品时,提出一些指责倒是可以的,但在苏轼以后,如果还有谁提出某些指责的话,那么他就被看作是无知和狂妄,没有多少人会认真思考他的指责是否有道理,而是指责的态度本身就是犯忌的。这是因为,正是这些经典作品成为了文学史上的高潮和分期依据,成为文学线索梳理的坐标原点。如非议经典作品,或者动摇了经典作品的地位,那么整个文学史的大厦就得倾覆。在此情形下,捍卫经典作品的神圣性也就是捍卫文学史自身的学科体系。

      在中国,唐代韩愈曾写过《调张籍》一诗,诗中开宗明义就说:“李、杜诗尚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哪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其实对于某作者的创作提出批评,包括反面批评,这本身是对创作与批评都有益的,意见不同也可以提出商榷,或者各自存疑。而韩愈这一态度其实就是因为李、杜之作已开始成为了经典,成为毋庸指责的对象后的反映。其反驳的方式不是展开平等的心平气和的论争,而是以“愚”论之。

      文学经典的这一神圣地位,这一至高无上的价值,其根源确实是它在艺术上和思想上有特出之处的特点。但还应看到,经典作品的这些神圣性的价值是有赖于后来附加的东西的。清代的谭献在论词时指出:“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注:谭献:《复堂词录序》。)这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的土生土长的“接受美学”。明代李贽在论乐时指出:“同一琴也,以之弹于袁孝尼之前,声何夸也?以之弹于临绝之际,声何惨也?琴自一耳,心固殊也。心殊则手殊,手殊则声殊,何莫非自然者,而谓手不能二声可乎?”(注:李贽:《焚书》卷五《读史·琴赋》。)李贽在此说的“琴”可以是指乐器,同一乐器可以弹奏出不同的乐曲,“琴”也可以是指琴的乐曲,同一乐曲可以在不同场合表达出不同的意味,那么在读者“用心何必不然”的框架下,我们也就不妨理解为是同一作品在不同语境下可表达出不同意识。孔子说《诗经》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是孔子对《诗经》的理解。并且它成为了影响若干代人的经典解释,长期以来,人们所看的《诗经》本文就是在这一解释的映照下展示的,但这一解释就并不一定是《诗经》原本所具有的意义。人们有理由怀疑在十五国风,即写各地生活的所谓“风”,它同“讽”是有相关性的,同“颂”就有较大的不同。《伐檀》中写“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这同大雅中《云汉》一诗是从周宣王的角度来写是何等不同!都以一个“思无邪”来概括它是否恰当就暂且不论,单从叙事角度上看,《伐檀》的叙事人就是下层劳动者,仅以“思无邪”来说它们,就是掩盖了它们之间的内在差异。

      由此来看,文学经典作为文学中具有最高价值的作品,它的价值有赖于它的本文的状况,同时也还往往凭借了本文结构的开放状况由后人添加了新的释义、新的价值,这样来讲,经典性的文学作品相当于一个空框,它是等待着人去填空的,或许也可以这样说,文学的经典化与它的空框的包容性是相关的,而经典的具体内容则是后人添加的内容。阿诺德·豪塞尔就此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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