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龙:(以下简称杨)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文学与文学批评已不再有八十年代的轰动效应,它们已逐渐处于一种边缘状态,从整个社会、文学发展的视角观之,这是十分正常的现象。然而,九十年代的文学批评却呈现出一种非学术性的倾向,文学批评表现出一种私语化、世俗化、平面化、神圣化等偏向。有的文学批评借所批评的对象浇批评者心中的块垒,脱离批评对象而一味阐释自己的思想与观念,文学批评成为了批评者个人话语的表白或宣泄。有的文学批评因为商业炒作而对批评对象竭力吹捧与拔高,而缺乏客观的、实事求是的评说,使文学批评成为了一种充满了铜臭味的世俗性活动。有的文学批评急功近利,缺乏对所批评对象深入细致地研读,在貌似宏观的架子下洋洋洒洒,却未能切入对象中,甚至仅仅阅读某些文学作品的梗概就对作品发议论,因而使文学批评不能深入,成为一种粗疏的、平面化的图解。有的文学批评脱离文学本身,简单地让其承担精神先导、思想前驱等过于沉重的历史的、社会的重任,将文学批评捧到一个十分神圣的圣坛上。文学批评是一种学术活动,它是对于一切文学现象的分析与评价,它具有科学性、倾向性、创造性的特征。对于如上所说的文学批评非学术性现状作一些思考与讨论,使我们的文学批评注重学术性,这是十分重要的。 赖大仁:(以下简称赖)你所说的当前文学批评的非学术化现象我也有同感。在讨论这一问题时,我认为应注意到新时期的文学批评所具有的两个特点:一是文学批评趋于大众化、平民化。过去的批评家更多地是阶级、党派的代言人,实质上是政治的代言人,在这种情形下,文学批评就具有某种权威性、神圣性,而往往疏离了大众、疏离了平民,也疏离了文学本身,批评家一旦发言,对作家作品就成为一种裁判,这表面上是文学裁判,实际上却是政治裁判,这种批评本身是非学术性的。八十年代中期以来,文学批评的权威性、神圣性逐渐被消解,文学批评走下神坛回到民间,从这个意义上讲应该看成是时代的进步。二是文学批评趋于个性化。过去由于过于片面强调阶级性、党派性,使文学批评呈现出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状态。新时期以来,由于社会氛围比较宽松,由于批评者主体意识的强化,文学批评逐渐趋于个性化,这也表现在批评价值取向的多元化、批评方法与批评风格的多样化等方面。 杨:在文学批评趋于个性化中,却也出现文学批评过于随意、缺少经典性的倾向。现在我们看二三十年代的一些文学批评文章,虽然短小却精到,像鲁迅、茅盾、李健吾、沈从文、李长之等的文学批评,知人论世切中肯綮,好处说好,孬处说孬,十分到位,批评具有学术性与经典性,不像现在有的批评,随感而发,随心所欲,隔靴搔痒,不着边际。 赖:我觉得相当一个时期以来,文学批评对于学术性的重视不够,学术的含量偏低。过去文学批评的权威性是建筑在非学术性的政治基础上的。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批评走下神坛,却仍未在学术性的基础上重塑自己的形象。我想文学批评是否需要追求权威性、神圣感可以讨论,但我认为文学批评至少应具有一种力量,一种介入文学、介入现实的力量,一种打动人、说服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应该建立在学术的基石上,通过加强学术性来建立批评的权威。文学批评不应只是一种自说自话的发言,文学批评的本质规定是要对批评对象作出分析评判,对文学作品作出审美判断,这种审判判断必须是一种学理性的评析,这样的批评就会有力量,自然也就具有学术性。 杨:面对九十年代文学批评的非学术性倾向,我认为我们今天应该提出“让文学批评回到文学”。沈从文在40年代就提出要把文学从商场、官场中解放出来,这在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当前的文学批评仍然一定程度上受到商场、官场的影响,文学批评要从商场、官场等的依附中解放出来。文学批评在种种依附中偏离了文学本体,文学具有其自身的特性,文学批评就是应该关注与评析其文学的特性,而不应该离开文学本身而大谈政治、人生,或阐发自我的某种思想,或弘扬历史的某些精神,任何忽略与偏离了文学本体的文学批评,其学术的价值就值得怀疑。 文学批评是一种具有个性化的审美过程,这与批评者的文化积淀、审美追求、艺术情趣等都密切相关,但是批评的个性化并非是忽略对于批评对象的客观科学的分析评判,并非是简单地以个人的好恶、自己的主观偏见去评断文学。私语化的文学批评过于突出批评者的自我,而忽略批评者应该代表的人类理性,这也使批评缺少学术性。 赖:美国文学批评家韦勒克曾经说过,二十世纪才真正进入了文学批评的时代。我理解他这个说法的涵义之一是二十世纪的文学批评才真正切入文学文本,以前更多的是在理论批评上,对文学实际并不很关注。另一个涵义是二十世纪的文学批评非常注重操作性。从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到结构主义批评等一系列文学批评理论,都是建立在对文本的关注之上的,批评理论与批评实际形成互助,增强了文学批评的学术性。 杨: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感悟式、印象式批评,其深层同样具有学理性的思考。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中比较强调审美的观照,审美体物,讲究对于批评对象的“品”,我们今天的一些批评注重宏观的评论,而往往缺少微观的、细致深入的审美分析,缺乏对于文学作品的“品”,而常常是超脱于作品之上的大而化之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