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溃败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世城 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 邮编:510000

原文出处:
文艺争鸣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9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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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离”与“落空”

      现代知识分子文化及其叙事自其产生之日起,便走上了一条坎坷曲折的道路,至“十七年”文学被打入另册,至“文革”更是被全面中断。某种意义上说,“文革”的悲剧正可归为是现代知识分子文化所代表、宏扬的现代性文化精神匮乏的后果。至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知识分子身份及其形象文化含义的新生,现代知识分子文化又开始渐渐复苏,“现代化”的历史使命再次成为现代知识分子的选择,现代性的启蒙与批判亦由此再度成为知识分子文化写作的立场。从“伤痕”、“反思”到“寻根”、“新潮”,所谓“新时期”的小说叙事一步步挣脱了政治书写的泥潭,以各种形式回归到“现代性”的旗下,尤其是“先锋小说”的崛起与一度繁盛,更是将有关知识分子“创造性”的现代神话书写得淋漓尽致。

      新时期知识分子文化叙事的复苏,一开始就是以回到“五·四”为旗帜(刘心武的《班主任》即被认为某些方面承继了鲁迅的《狂人日记》),然而遗憾的是,历史似乎并未给它提供一个优裕的恢复、发展时空。知识分子叙事在80年代中后期达到一个高潮后,很快便遭逢了种种内忧外患,其意义指标被冲击得溃不成军。

      首先,知识分子文化叙事在发展过程中,其意义指向逐渐远离了出发点,发生了偏离,走上了歧途。

      知识分子文化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的独立性和批判性,因而它必须保持清醒的现实感知,正面现实,对现实发言,除了对现代性理念的坚信和对现实真实的把握,它别无依附。无疑,在结束了假大空的政治化写作后,知识分子文化写作的主体独立性和锐利现实感,很快便为它赢来了声誉和信任,这便是新时期前半期小说叙事的所谓“轰动效应”。“伤痕”、“反思”、“改革文学”、“社会纪实文学”……一浪一浪几乎全是由不断的“轰动效应”推着前进,这对知识分子文化写作无疑是个鼓励,然而却也带来一个后果,使知识分子文化叙事陷入了对自己社会性即时意义效果的迷恋中,将小说视作新闻舆论的有力武器乃至替代品(注:刘心武的《公共汽车咏叹调》即一例,此一小说发表后,据载公交部门为此专门开会商讨小说中提出的问题,刘心武亦为此深感自豪。在此,小说显然新闻舆论化了。),而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对现实和人的文化观照和现代性反思,这样,小说写作便陷入了浮光掠影式的热点追踪中,写作主体丧失了对现实应有的一份冷静和独立,而被急剧变化的外部现实所迷醉、制约,陷溺于现象、事件中,遗忘了现代性构建、拷问的文化使命(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刘心武:他似乎永远在匆匆忙忙地赶路,追赶潮头,他的小说似总是能“得风气之先”,却没有哪一篇能有沉淀的思考和冷静的透视)。

      新时期的小说的另一个“轰动效应”来源于先锋实验。主体的创造性亦是现代性理念的一个重要内容。80年代的先锋小说极大地渲染了这一点,从王蒙的“东方意识流”、宗璞的“荒诞派”、徐星、刘索拉的“伪现代派”、马原的“结构主义”、札西达娃的“魔幻现实主义”,以及残雪、余华、苏童、格非、莫言、北村、孙甘露……每一个浪头的冒出,都引起极大的“轰动”。然而,这种“轰动”本质上的苍白在一开始却被掩盖:它并非是主体创造性的产物,而不过是对西方现代文学的一些肤浅平面移植而已,不仅文体上如此,观念上亦然。另外,作为现代知识分子文化叙事中的一个极端,先锋写作需要一个坚强的文化主体,他要有不屈不挠的现实反叛意识,他要的正是寂静效应:“向大众的掌声告别,退出一切以媚俗为目标的活动。”(注:朱大可等:《保卫先锋文学》,《上海文学》1989年第4期。 )“它是对正统秩序的永不减退的愤怒攻击”,并且,“它一定要不断抗争,但绝不能完全获胜;随后,它又必须为着确保自己不成功而继续奋斗”(注:欧文·豪:《文学和艺术中的思想》,转引自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P93。),然而,80年代的中国先锋所倚靠的, 正是“成功”后的“轰动效应”;他们需要喝彩,需要掌声与鲜花,他们忍受不了先锋之途的幽暗与寂寞。这注定了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在短短几年间,走马观花般将西方一百多年的现代主义历程浏览一遍,以博取越来越稀弱的掌声。

      由产生“轰动效应”到刻意追求、制造“轰动效应”,知识分子文化叙事逐渐放弃了自己弥足珍贵的意义独立性:所谓现实主义的小说越来越迷醉于对新闻式热点事件的捕捉(其极致是所谓的“社会纪实小说”,代表如刘心武的《公共汽车咏叹调》和《5·19长镜头》), 而漠视了纵深的文化挖掘和反思;先锋小说则为了维持“创造”的神话和先锋姿态,孤注一掷地走上了形式文体实验的不归路,为言说而言说,为形式而形式,为出新而出新,在其叙事意义指向上,要么走向“无主题”,要么走上观念理念化,甚至不可避免地从早期的“创造”与反叛,滑向了无可奈何的语言大狂欢,其意义承载早已淘空。这诚如一位先锋作家在后来所检讨的那样:“当我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说话方式就成了说话的内容。”“我在写作中试图建立的任何深度,都被语言自娱消解干净。”“在聒噪中,一切都被我相对化了,在这场大规模的语言动乱中,我作为写作者是混乱的、迷惘的,得不到任何统一的东西,我在那时耿耿于怀的终极价值,也在聒噪中变得遥不可及。”(注:北村:《今时代神圣启示的来临》。)语言操作的叙事不但不指向真实可感的意义,相反还无限延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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