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975(2019)05-0103-05 恩斯特·布洛赫是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之一,在“尚未存在的存在论”的理论框架之下,他对艺术本质与现实主义的理解具有独特性。除去反映人类现实的基本功能及社会品格,他认为文学与艺术能够“大胆向前超越迄今意识界限”[1]98,因而具有更具前瞻性的乌托邦功能。“一切乌托邦意识都贯穿某种行驶到美好的终点的意愿,而这种意愿响彻在永远无法遗忘的童话故事中,活动在更美好生活的梦中,但是,也显现在我们最终所必须把握的自身固有形式的艺术作品之中。”[1]98 布洛赫将可能性范畴引入乌托邦功能的考量,充分发掘出静态考察经验所遮蔽的广阔视域。当文学和艺术与乌托邦相遇,乌托邦因素会怎样作用于作品的酝酿、创作与呈现过程?而文学作品的乌托邦功能又如何得以体现?结合布洛赫所推崇的创作手法与艺术形式,通过对以上两个问题的阐述,我们可以从乌托邦的建构层面对文艺的功能有所概观。 一、乌托邦因素与创造性 “在伟大的艺术作品中,这种功能(乌托邦功能)则以独一无二的方式(suigeneris)精确地、现实主义地显现出来。”[1]16从乌托邦视角看文艺作品,一种指向未来的可能性跃动其间。布洛赫充分辨别了有益的乌托邦因素,即乌托邦冲动中与客观可能性相连而具备向前的趋势—潜势的部分。它们作用于文艺创作主体,参与艺术作品的创作动机,为艺术作品前阶段提供心理预设,并在整个文本生成及呈现的过程中都起着引导与激励作用。 作为乌托邦意识这一巨大领域中的一部分,梦是布洛赫切入预先推定逻辑的突破口。在对弗洛伊德对夜梦的解释进行一番梳理之后,对“白日梦是夜梦的前阶段”这一说法提出了质疑。他将白日梦称为“清醒之梦”,其中蕴含着率先行动和未雨绸缪。有别于夜梦的隐匿性、曲解性,白日梦是“敞开的、构思的、预先推定的,而且自身的潜势位于前面”,它并非被动地卷入自身的图像之中,而是在想象力的调适下,通过客观可能性的中介,实现“向前的自我扩张与世界扩张”[1]99。 白日梦是艺术的前阶段,这个观点为弗洛伊德和布洛赫所共识。但后者有异于前者的是,将分析的方向从被压抑的无意识的性本能冲动升华的领域转向包含创造性的乌托邦的向度领域。弗洛伊德意识到白日梦参与艺术前意识,但是他将重点引到“升华”,而忽略了白日梦本身的创造力。布洛赫认为,白日梦借助向前的想象力,展开指向乌托邦的愿望图景,它是“关于圆满性的切实可行的、精确的想象力实验”[1]93。它是可选择的、旨在改变世界的客观幻想,因其创造力功能,在艺术创作的前阶段具有特殊的意义。 艺术作品中包含将现实乌托邦化的倾向,但并非所有的艺术都是一味地美化现实、不着边际。在伟大的艺术作品中时常显现出一些华丽的内容,是不能为其自身所动摇的。这种蕴含着真正的“先现”的艺术作品,除了指明自身显现的本质之外,还指明了未来现实的潜势。白日梦预先获取乌托邦图像,通过动态的、富于表现力的形象蕴含在艺术作品中,进而成为艺术作品本身。 虽然白日梦有别于夜梦,但两者并非毫不相干,而是相互“游戏”、相互融合。夜梦中的远古指向要素与白日梦中想象力的乌托邦要素相互交换,促成了表面现实的飞跃。布洛赫认为,这种飞跃在表现主义,尤其是超现实主义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他采用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文本,对这种过渡进行了分析。在对这个问题的探究中可以发现某种未得到清偿或尚未完结的夜梦,同样也会发现白日梦中的古代因素,这是布洛赫对原型概念的最初探索。 梦想与生活的结合点上,白日梦不再仅仅被理解为以观望的态度对事物的存在进行定位,而是一种向前的能动参与。它参入艺术创作之中,树立超越现实的人物,描绘各种愿望状况与理想风景,其中暗含尚未意识到的东西,开启人类的意识之窗。白日梦借助创造性的预先把握,将乌托邦意识带入艺术创作的前阶段。 布洛赫把对创作性等主体因素的探索置于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讨论,充分肯定境遇与场所对主体精神创造力的影响。青春、转折时期与创造性作为艺术创作的有力动因,为伟大作品的出现提供了温床。卓越的作品是以青春为前提的,它生发于精神的破晓状态;同样,在社会及个人境况的转折时期,新东西会以更踊跃的姿态促发个体的艺术创作冲动。于此,布洛赫分析了创造性在尚未出现时的三种状态,即潜伏阶段、灵感阶段和阐明阶段。鉴于作品创作也是创造性的产物,因而也可以将其理解为艺术创作的三个阶段。 值得注意的是,布洛赫在探讨创造性的时候,不是将其置于完全架空的领域进行纯逻辑思维上的静态演绎,而是将个体与时代背景和社会因素联系在一起,在动态的张力中考察其间的相互作用与影响。作家和艺术家在创作之初,时常抱有许多处于潜伏状态的想法,一旦与时代某种张扬或压抑的趋势暗合,模糊的思维碎片就猛然上升为一种清晰的创作理念。之后,作家和艺术家顺势而为,通过各种赋形策略给予灵感以物质呈现。由此,创造性促成了伟大作品的诞生。 二、“乌托邦剩余”与意识形态 布洛赫充分挖掘意识形态中乌托邦因素,通过区分两种类型的意识形态,提醒人们注意潜藏在现象中的进步内容。以往对文艺功能的探讨,大多局限于反映论上,而历来对乌托邦功能的认识也充满争议。然而,艺术的功能不仅仅在于能动地反映世界与历史进程。作为“先现/预显”,它同时预先推定性地描绘自身目标的总体并对此予以批判性补充,除此之外,还以自身的密码和象征一再向外显示有价值的存在,在调动和活跃对社会的影响力的同时对理想中场景预先进行实验性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