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2)02-0106-07 一、问题源起:从“什么是艺术”到“何时为艺术” “什么是艺术”在美学史上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艺术”刚开始不过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仅仅是相对于天然物品的人工技艺,还没有形成专门的分类。所以,贡布里希说“现实中根本没有艺术这种东西”[1],实质上,“贡布里希认为不存在的,是以大写字母A开头的Art,……他的《艺术的故事》,讲的是小写字母a开头的‘艺术’的故事”[2],art包括各种各样的日常事物,所以,贡布里希提醒“我们要牢牢记住,用于不同时期、不同地方,艺术这个名称所指的事物大不相同”[3]。而大写字母A开头的Art属于西方语言的独特现象,通常带有某种神圣性;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单独把某些特定的事物划归为一类的现象,即由art(技艺)变成Art(艺术)之后,此时才出现了建立在人类理性反思基础上的专门的“艺术”。art与Art的矛盾所形成的张力构成了艺术史写作的一个动力,也成为美学家不断追问“什么是艺术”的历史博弈过程。经过古希腊含混的区分、中世纪的“自由的艺术”等对艺术进行归纳分类的努力之后,到了1746年,法国神父夏尔·巴图(Charles Batteux)在《归结为单一原理的美的艺术》(Les beaux arts réduits àunmême principe)“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美的艺术’定义为一个特殊的范畴”[4],这时,“艺术”才被划归为与“美”相关的独特领域,从而形成了现代艺术体系。“什么是艺术”,追问的内容其实是“什么是美的艺术”,即对艺术定义进行理论的探索和概括。从艺术哲学史来说,分析美学的发展极大地推动了这种理论努力的进展;从艺术创作史来说,对“什么是艺术”冲击最大的莫过于先锋艺术。因此,讨论以分析美学对先锋艺术的回应为起点。 1917年杜尚的《泉》和1964年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横空出世,让原先在康德美学意义上与生活相分离的“艺术”概念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分析美学对艺术定义依然苦苦追问。不同的是,纳尔逊·古德曼(Nelson Goodman,1906—1998)认为应该转变研究的思路,提问本身要从“什么是艺术”转换为“何时为艺术”[5]。这个提问把古德曼与以往分析美学家区别开来,他想要阐明的是,艺术应该以一种符号功能来确定其身份属性。 古德曼是二战后西方学界重要的哲学家、美学家,同时在语言学、逻辑学、分体论(mereology)等诸多领域也颇有建树,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著作揭示了上述领域的共有特征及相互联系,这也使得古德曼能够在跨学科视角中阐释美学。古德曼认为,人的活动是用各种各样的符号对世界进行着建构,而且人们所在的世界就是认知中建构的世界,它以唯名论为逻辑前提,以符号为建构手段,以个体的认识感知为真实依据,所以,古德曼把人所认识的世界称为“制造的世界”(the making world)。[6] 人对世界的认识过程也就是对符号意义的阐释过程。通常所谓“意义”是指由符号代码规定的内容。[7]个体符号作为系统元素参与世界构造,与所在系统中的其他符号形成句法关系,与所指称的对象客体形成语义关系,与阐释者形成语用关系。当符号可以同时指称多个不同的对象时,即假设“a指称x”成立,“a指称y”成立,“a指称z”成立,那么a作为符号意义的外延就包括由单个“x”、“y”、“z”构成的多元“意义系统”[8],具备复杂多元的意义系统,形成多重的复杂指称(complex references),是构成艺术符号的前提。意义是由符号在系统中的应用所引发,同时系统也是由多个个体符号构成,所以,个体符号与它们所在的系统同时处于主体间性的建构关系。[9]因而,一方面,符号的意义处在完整的有机系统之中,受到所在环境的制约;另一方面,阐释者也不是完全被动,可以利用符号与系统之间形成的开放性关系进行多样化的阐释。 除多元指称关系之外,古德曼认为当一种符号具备了另外四个“征候”(symptom)时它就是艺术符号。[10]这四个症候一是句法的密集程度(syntactic density),即符号结构内诸元素之间的密切联系,这一点可以与中国画论中的“笔笔相生”作参照性的理解,即画面中的每一笔构成下一笔产生的基础。[11]二是语义的密集程度(semantic density),这取决于参照种类的数目及其在一个给定符号系统下个体元素排列的性质;这里也可以与中国画论中的“物物相需”进行参照性的理解,即画面上每一指称物都是彼此照应的关系。[12]三是相对充实(relative repleteness),即符号所蕴含的意义是丰富的。比较而言,北斋的工笔山水画中,任何形状、线条、笔触等都具有意义,与之相对照的是证券交易所每日平均交易量图表上的线条,在那里,所有有意义的元素是基价之上线条;四是例证(exemplification),符号通过隐喻拥有某种属性,如“红”这个字符,本身与颜色“红”形成指称关系,只有当这个字符也用红色的墨水写成时,它才是“红”的例示。在古德曼看来,这五个特征是艺术符号区别于非艺术符号的根本特征。当符号具备五个征候时就可称其为审美符号,由审美符号所构成的世界当然是艺术世界。[13]艺术符号的多元指称已经得到了解释,剩下四个征候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呢?这就要从指称论和记谱理论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