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德育价值取向,就是人们对德育价值和功能的认定和选择。换言之,德育价值取向是“在同时存在若干种教育价值方案和意向时,教育主体从自己的需求及利益出发,选择或倾向于某一方案和意向,以实现自己的德育价值目标。”[1]德育价值取向与德育价值观不同,后者是静态的、抽象的,而前者是抽象的观念具体化为教育实践活动的过程,是指决定要付诸行动的教育价值观念或已对教育价值实践活动产生影响的价值观念。德育价值取向作为一个统揽全局的要素,对德育的整个过程都发挥着作用。因此对德育价值取向的反思在德育理论研究中是不可或缺的,它是整体性考察德育问题的重要路径,否则,将易使德育理论和实践陷入一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局面,削弱德育改革的作用。而一种深刻的、富有成效的反思离不开相关人性预设的追问和批判。人性预设是人们对人性所持的各种显在和隐性的态度和观念,它是德育价值取向形成的思想前提之一。所谓思想前提,“就是思想构成自己的根据和规则,也就是思想构成自己的逻辑支点,……虽然深深‘隐匿’思想的过程和结果之中,但它作为思想中‘看不见的手’和‘幕后的操纵者’,却直接地规范着人们想什么和不想什么、怎么想和不怎么想、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怎么做和不怎么做。”[2](P251)从不同的人性预设出发,德育的价值取向,即德育主体对德育价值和功能的选择也不相同。因此,要想对某种德育价值取向有深层把握和全景透视,人性预设就成为一种优先的观察点和视角。 “精英化”是我国德育价值取向的基本特征。我们很难给出它精确的定义,而只能以描述性的方式,揭示它的内涵:将道德教化的目的指向一个完美的道德人格和理想的道德社会,而非现实的社会生活,以培养理想的道德人格为己任,向学生灌输某种终极价值,将理想人格的达成作为个人日常道德修炼的指引。在精英化的道德教化中,学生对道德持守的终极根据不在于为了人际的和谐、人生当下的幸福,而在于为了顺应“天道”,或服从以“真理”、“历史必然性”等普遍性、绝对面目出现的“主义”。道德律令表达某种终极关切,具有一种超越于个体感性经验的崇高和神圣。道德教育允诺道德的高尚带给人生命意义的实现和满足,体现的是一种道德本体主义、道德理想主义。综观我国道德教化的历史,这种精英化取向的道德教育主要表现为两种形态: 一是古代儒家道德教育。关于古代儒家道德教育的目的,《大学》中开明宗义地指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礼记·大学》)儒家道德教育以儒家伦理思想为主要内容,以儒家经典为蓝本的经学课程构成了课程的主体。道德教育中理想人格的标准是“君子”、“圣贤”,和“小人”(注:古代儒家伦理思想和道德教育常提到的“小人”,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小人”含义有很大的差别。今天所说的“小人”,用来指称那些品行很卑鄙、败坏的人,因而是完全贬义的。而古代主要是普通大众阶层的人,与士大夫相对,虽然在行为上趋利避害,但并非一定品行卑鄙、败坏。)相对,“君子”、“圣贤”与“小人”之间道德的高下泾渭分明,“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论语·颜渊》)、君子取义去利,“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君子怀士,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道德具有崇高性、圣洁性和根本性的特征,并营造出个体的心性世界。道德教育和道德修养的任务并不止于自身的道德完善,更重要的是将完善的道德人格向社会和国家转化,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礼记·大学》),道德教育呈现出精英化的色彩。 二是新中国成立后的道德教育。它与古代儒家道德教化虽然隶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想体系,但是在价值取向上都是精英化的,不同的是,这时的“精英”是一种“政治精英”,而非原来的“君子”、“圣贤”。这一精英化取向主要体现在层级性的德育目标中。德育目标层级性的划分不是依照道德心理学所揭示的人道德发展的几个不同阶段,而是依据我国主流的道德规范体系中道德的不同层次:基础层次的道德、主导层次的道德、理想层次的道德构成。基础层次的道德指日常生活中尊老爱幼、文明礼貌、诚实守信;主导层次的道德则是以“五爱”道德规范为主要内容的社会道德;理想层次是以无私奉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反映社会发展方向的共产主义道德。它虽然是对少数先进分子的道德要求,但是在社会中具有导向作用。不同层次的道德境界不同,人生价值的大小也不一样。这样在逻辑上,其他层次的目标只能作为一种阶段性目标而存在,由最高层次的德育目标统领和说明,本身缺乏自足性价值。“高层次”的道德因其“显著”的“价值优越性”,成为德育的最高追求。德育以一种进取性的姿态,坚持不断地提高学生的思想觉悟,以高尚的理想人格作为学生日常道德修养的指引,将学生的日常道德成长纳入对宏大社会目标的追求中,并承诺个体将藉此获得人生意义。 这两种形态的精英化德育,离不开一个源远流长、富有吸引力的人性预设的支撑。从内容上看,其主体部分是性善论(注:与性善论同时存在的还有性恶论,性三品说,但是它们的影响没有性善论大。所以本文将以性善论为分析对象。笔者认为,本文又来批判性善论的观点和论据,也适用与批判其他两种人性论,因为这两种人性论同样犯了简单化的错误,没有用复杂的立场和方法看问题。而且,性恶论和性三品说虽然在内容上看似和性善论截然不同,但是在性质上,都属于“道德人性论”。),即认为人的本性是善的,它为每个人都预设了成为“尧舜”的可能性,从而为道德理想主义的现实追求提供了理论依据。从性质上说,属于道德人性论。即撇开了人性的其他内容,单单指陈人的道德本质,从而使道德理想主义绝对化。在本文中,笔者将使这一人性预设从“幕后”走向“前台”,从“内容”和“性质”两个方面对其予以解读和反思,从而以前提批判的视角,揭示德育价值取向存在的自身难以克服的问题,即内在的否定性,以更深刻的认识精英化的德育价值取向之历史功绩和在时局变迁中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从而为德育价值取向的变革提供理论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