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民主制度与公民文化的互动 公民文化就是民主文化,是与民主制度相耦合的公民的政治态度、情感、信仰和价值取向,属于民主制度的隐结构。一般人都认识到,公民文化是民主制度的重要前提和基础,如果没有公民文化的支持,民主制度便不能健康地运作,也难以巩固和维持。但是人们往往忽视了问题的另一方面:没有民主制度架构下公民的经历和体验,没有民主制度的教育和训练,公民文化也不会发育成熟。一个社会的公民文化不仅源于民族的历史传统和文化遗产,孕生于现代化社会的诸种条件和氛围,还由民主制度和民主生活锻造和再生产出来。 民主文化并不是现代化过程(工业化、城市化、人均收入、教育水平的提高,信息传播手段的发展,社会交往的扩大等)的自然产物。也就是说,并不是社会发展的诸条件具备后,民主就会自然到来,公民文化就会自然成熟。一个社会较高的现代化水平构成民主的重要前提,但不是充分必要的前提。民主制度的建立和公民文化的形成有其相对独立的发展道路,无论一个国家现代化水平多高,民主文化的成熟必须经历自己必经的诸阶段。 世界范围的民主化历史告诉我们,成熟的公民文化不是民主制度建立的必要前提,而民主制度以及公民的民主生活经历却构成民主文化成熟的必要前提。也就是说,在没有成熟的公民文化的情况下,可以建立并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民主制度,但没有民主制度下的经历,公民文化不会真正成熟。一个社会民主制度的建立往往有某种初级形态的民主文化相伴随。所谓“初级形态”,表现在民主意识和态度主要分布在部分公民中并处于较为浅表、局部和粗糙的状态。正是在民主制度下公民的经历、生活、经常性的行为和所受到的教育,使公民学得民主的规范和政治游戏规则,接受民主的信念,养成民主的行为习惯,并将民主制度内化为自己的价值体系,从而使公民文化发育成熟;与此同时,民主文化的发育和成熟,又巩固和推动着民主制度。所以,民主文化与民主制度并非时间序列上的简单因果关系,而是互为因果,互相推动,相得益彰。 二、民主制度和民主生活:公民文化的摇篮 考察世界范围的民主历史,我们会梳理出民主制度与公民文化互动的三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是两者同步发展,相互推动。有限人群的初步的公民意识和态度的出现,推动了某种程度(或限度)的民主的建立,而在有限的民主制度下生活的经历,又培育了更成熟和更大范围的公民意识和态度,反过来推动了民主的进一步发展和深化。 在英美、北欧和部分英国移民国家,民主属于原生自发型的。在这类国家的民主化过程中,民主制度与民主文化大体上同步发展、扩张和走向成熟。典型的过程是:民众中先有部分人产生了民主意识,他们争得了有限的民主;然后在有限的民主制度下,一方面在享受民主权利的社会集团内部公民文化逐步发育成熟,另一方面在民主结构和享受民主权利的集团政治行为的影响下,促使没有公民权利或没有充分公民权利的社会集团也产生了民主意识,他们继而又争得了更大范围的民主。亨廷顿曾指出,在欧洲,参政权的扩大意味着将选举某一机构的权利逐步扩大到社会所有各阶级;在美国,则意味着社会中一个阶级的选举权的适用范围扩大到所有政府机构[1]。亨廷顿的说法并不全面。诚然,在英国,参政权的扩大主要呈垂直方向发展,即随着财产资格不断放宽直到完全取消,参政权由少数富人扩展到最穷的阶层,最后到达社会地位最低的妇女。即使在美国,也存在着参政权由少数人扩张到多数人的漫长过程,即:在民主制度建立初期,主要是有一定财产资格的白种男子获得了选举权,而后贫穷的男性白人,继而是黑人,最后是妇女获得选举权,到这时民主才成为全民性的。可以说,在基本民主的框架内,公民权利扩张的过程同时也是公民文化扩张的过程,这个过程在英国用了二百多年,美国用了一百多年。 另两种类型主要表现在那些后发型民主国家,由于民主文化的土壤瘠薄,民主资源先天匮乏,民主制度的建立往往不是自然和自发的过程。在世界性民主化潮流的强大影响和本国现代化进程的推动下,首先在一部分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中出现了公民意识,他们受到急于现代化的心理驱动,以及民主化潮流的裹挟,领导和影响他们的国家在民主文化相对滞后的条件下,不经过循序渐进的若干阶段,就直接建立起完整形态的民主制度。这样就会出现公民参与的制度框架超前于公民参与的愿望和能力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民主制度与公民文化的互动关系呈现出如下两种类型: 一种是,这种民主制度能够勉强生存下来,借助于民主制度和民主生活的教育功能,公民意识得到滋养而不断发育成熟。经常性的民主生活,使公民对民主制度由陌生到接受、适应,最终形成民主的习惯。到这时,民主就由外塑的转变成内生的;由人为的变成自然的;由外在的权力建制内化为公民的气质性格。至此,公民文化便发育成熟,而民主制度也真正确立了社会根基。 二战后,德国在美英等国家的管制下建立了民主制度。初期时,一般民众对民主的支持率并不高。1953年的民意调查显示,只有50%的人认为民主是德国最好的政体;当被问及德国历史上哪个时期最好时,45%的人选择1914年前的帝国,42%的人选择第三帝国,7%的人选择魏玛共和国,只有2%的人选择新的联邦共和国。直到1972年,支持民主的人才达到90%,“对民主的支持以及与民主相伴随的信任感和公民能力的缓慢发展,足足用了二十多年的时光”,而情况相似的日本比德国还要慢一些[2]。 印度也符合这个模式。建国初期,印度的选民被认为教育水平低下、不开化、地方狭隘性、以农村居民为主体、由于通讯的落后和种姓制度的四分五裂。他们只是依附或追随有权势、有教养和有较好社会联系的人,而不是自主的行为者。但经过20年民主制度的教育后,印度的选民已经有了巨大变化。对1967年选举的研究表明,选民已经成熟了,他们了解广泛的事务并有自己的观点;对政府的表现持批评态度;要求政府成为负责任的政府[3](P51-52)。 当然,民主在较低的支持率下运行,在多数公民不认同民主价值或缺乏政治参与能力的情况下勉强维持,无疑会带来很多问题。但是,只要民主制度能够维持下来,在其存续期间,民主的文化终究会形成。这充分显示了民主制度的公民教育功能。 另一种是,超前于民主文化发展而建立的民主制度被颠覆或废弃,权威主义政权卷土重来,民主化进程因而遭受挫折,但民主的经历仍然发挥了公民教育功能,给公民文化发展留下了它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