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种概念 “历史政治学”这个概念，有两种界定的可能。一种是以人类政治史为研究对象，扬弃现代政治的理想类型，即打破传统与现代的对立，在人类所有政治现象中重建政治的合理目标及理论构架。另一种是基于传统政治思想资源，一方面修正传统政治思想的话语体系以适应现代社会科学构建的需求；另一方面在论证其核心政治理念恒定意义的基础上充分阐释现代政治现象，一般以某种宗教或信仰体系为基础，如基督教政治学、儒家政治学等。 无论哪种理论或学说，现代的“政治学”无不以现代性政治理念为理论预设，传统政治有时被完全忽略，有时只是作为阐释现代政治理念的背景或叙事策略出现。两种“历史政治学”的概念，都以打破现代政治学的狭隘观念，正视现代政治学在社会实践中的局限、弊端及暗淡前景为前提。区别在于，前者主要借鉴历史学的视野与方法，或称“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而后者秉持某种传统政治理念，或称“传统的历史政治学”。当然，无论如何，具体的政治理念仍属于自由意志与学术探讨的范畴，贩卖任何绝对理念都不可能成为任何意义上的“政治学”。 二 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 (一)形式与实质 就形式而言，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并不新鲜，甚至没有必要提出这样一个概念。西方最著名的理论家，无论是马克思、韦伯还是福柯，都既是社会学家，同时又是政治学家与历史学家。他们构建的社会学理论，既有核心的政治理念，又以历史学作为基本的研究手段。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的阐述方式，与这些前贤历史学意味浓厚的论著不会有明显区别。区别在于，既有的理论从属现代性观念，而“历史政治学”试图超越现代性。至少马克思与韦伯的理论明显属于现代性范畴，其核心理念，无论是全人类最终的彻底解放，还是理性的终极实现，都将政治学置于传统与现代及线性发展时间观的格局中。福柯比较特别，应该归入后现代主义，具有反思与抵制现代性的色彩。但后现代主义本质上是现代性的一个镜像，可能打破传统与现代的对立，但无意从传统中汲取资源，某种意义上是将现代性贬低为传统的一种，如福柯的核心理念“权力控制”即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性概念。而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要打破传统与现代的对立，在非线性时间观的政治史中总结人类普遍的政治诉求与政治形态，据此重建政治学理论。 (二)传统与现代的不对称关系 打破传统与现代的对立，重要的是在人类政治史中发现更普遍的政治诉求，而未必直接否定现代性政治理念。如何在承认现代性政治既成事实的基础上发现人类政治史的普遍意义，是构建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的关键。笔者在以龙泉司法档案研究近代民事诉讼规则演变的过程中，曾经提出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应及互嵌关系的概念。①借助这个概念，也可以在呈现现代性既成事实基础上，为历史政治学提供一种理论构架： 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应关系，是指不单纯以现代性为基准来理解前现代社会，发现前现代社会“非现代性”以外的丰富特性，以此重新解释前现代社会与现代性的关系。无论如何定义现代性的概念，现代性总表现为线性发展的时间观念，与过往断裂，向未来无限发展延伸，与之对应的传统概念作为现代性的对立面而产生。现代性与传统的决裂，既是一个历史过程，也是一种意识形态。只有在现代性观念内部，这种决裂才是绝对的、必然的。跳出现代性的观念，以价值中立的态度观察传统与现代性的关系，两者的断裂虽是重要的历史事实，但并不必然构成互相取代的关系，而总是以各种特定的方式相互依存。既然现代性并不必然取代传统，那么据此形成的传统概念理应得到修正。比如，假设以个人权利为基础的民主是政治现代性的核心，相对应的传统政治以君权至上为主要特征，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应关系是这组对应关系以外政治的重要特性，诸如政治体系中的契约形式、政治本身的神圣性诉求，可能普遍存在于各时期的政治形态中，这些并不具备线性发展特征的要素，就体现了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应关系。提出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应关系及互嵌模式的概念，是在承认现代性变革的基础上，更关注传统因素存在于现代社会的必然性及其合理模式，从而修正现代性的理论及理想类型。这个问题同时存在于欧美等内生现代性社会与亚非拉等外生现代性社会，②只是在外生现代性社会中更加突出。③ 传统与现代性的不对称关系的概念，可以作为历史政治学的一个理论预设。据此可以提出历史政治学的基本框架，包括政治形态、政治诉求、政治变迁及政治现实、未来政治学等方面。 (三)基本框架 任何社会科学都不是对纯客观对象的研究，而必然包含着人类自身的诉求。历史政治学的学科诉求在于从人类政治史中发现更普遍的、合理的政治诉求，以此作为学科的核心理念，以及现实政治秩序构建的重要参照。 (历史学的)历史政治学以阐述人类历史上各种政治类型、政治现象为基本内容。在总结普遍政治诉求、形成学科核心理念的基础上，梳理与解释人类政治史的变迁及其意义，同样是历史政治学的重要构成。在解释政治变迁过程中，如何理解现代性政治的兴起及其与传统社会的关系，是政治学理论构建必须阐释清楚的问题。无论现代性政治如何完善，任何社会都保存着大量传统的政治与社会现象，这也是基本事实。历史政治学首先要改变视传统为社会进化残余的偏见，将现代性视为特定历史时期的阶段性产物，取消其人类历史发展终极目的的地位，以传统与现代性互嵌的观念重新解释现代社会的形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