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贷在经济生活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因为人们的经济活动在时间上常常是分散的。具体来说，消费与收入的时间、投资与回报的时间通常不一致。为了平滑消费，人们常常需要依靠借贷，在正规金融机构、保险机构缺失或不发达的情况下，民间借贷就变得非常重要。而对投资活动来说，前期的投入通常需要一个周期才能产生回报，人们往往需要利用借贷来抓住有利的投资机会。借贷正是通过对消费和投资的影响，从而影响经济发展和经济增长①。 从认识当下中国经济的角度看，民间借贷同样非常重要。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经济成就，国外一些研究者试图从各个角度来解释中国奇迹，但这些解释也会遇到一些难题。比如，经济学者通常认为金融制度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条件②。但是，在中国的金融制度尚不完善的情况下，中国的经济却经历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这个问题也被称为“中国之谜”，国外研究者认为这一谜因需要从非正规金融去寻找答案。他们认为在金融发展薄弱的民营经济中，非正规金融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③。国外研究者认为，民间金融在中国过去30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可以预见，随着民间金融改革的推进，民间金融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是，民间金融研究领域仍然有很多问题需要问答，对这些问题的分析将有助于人们更好地了解民间金融的运行机制，从而能够制定更好的政策促进民间金融的发展。本文将说明，利用民国时期高质量的微观调查数据，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社会资本与民间借贷的关系。 民间借贷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其通常发生在熟人之间，这些借贷中的熟人关系，通常被称为社会网络，也是社会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网络是农户融资的重要来源和保障，在今天中国的农村社会依然广泛存在。家庭的社会网络对于民间借贷有重要的影响，特别是对借贷可得性和借款额的影响。经济学的研究表明，社会网络能够有效地减少借贷双方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使得贷方能够识别出风险程度高的借款人。熟人社会之间的借贷交易也可以依靠声誉、家族、宗族等非正式的执行机制来保障借贷交易得到执行④。 现有文献对现代中国农村中社会网络的研究众多，但很少有文献研究社会网络在民国时期民间借贷中的作用。笔者认为，这一方面研究的缺乏，是造成人们对近代民间借贷产生种种误解的重要原因。本文的目的在于，利用1930年代中国北方农村高质量的家计调查数据，分析社会网络对农户借贷利率和借贷本金的影响。 与已有文献相似，我们使用农户的礼金支出作为社会网络的代理变量，平均来说，农户的礼金支出越多，表明农户的社会网络越广泛，从而也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本。我们的研究发现，社会网络越广泛的农户，能够借到的资金会越多，作为社会网络代理变量的礼金支出每增加1圆，农户能够获得的贷款将增加7.9圆，但社会网络对借款利率却没有什么明显影响。考虑到对于农户家庭而言，借到钱是比利息多少更为重要的问题，这表明，至少在1930年代北方农村的借贷交易中，社会网络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有利于农户平滑消费和进行生产投资。这表明，以往研究中认为农户礼金支出是铺张浪费的观点可能忽略了礼金支出对维护社会网络的作用，而社会网络能够使农户获得更多的贷款。为进一步理解农户的礼金支出行为，本文还对农户的礼金支出进行了回归分析，结果发现，发生了借贷的农户家庭比没有发生借贷的农户家庭，礼金支出要多2.3圆，相当于没有发生借贷农户家庭礼金支出的76%。 本文的发现可能有助于丰富三方面文献，首先是对传统社会民间借贷的认识，基于熟人网络之间的借贷在以往研究中得到的重视程度不够，以往基于少数极端案例得出来民间借贷弊大于利的结论，不能完全概括传统农村民间借贷的基本特征。其次是对农户礼尚往来行为的理解，传统社会的礼金支出既不能仅仅理解为奢侈、炫耀，也不能仅仅理解为出于纯粹的感情。实际上，礼金支出带有很强的经济理性，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维护一个可以进行资金互通的网络。再次是为今天的农村的金融政策设计提供参考，今天中国农村的民间借贷依然主要是依靠熟人之间的网络，充分考虑这一历史传统，可能能够制定出更适合农村社会的金融发展政策。 文章余下部分的内容包括：第2节综述已有文献，第3节介绍数据来源、变量的定义和数据的描述，第4节是实证模型和基准回归结果，第5节通过Heckman两步法来处理潜在的内生性问题，第6节对农户礼金支出行为进行了初步的讨论。最后是总结。 二、文献综述 通常所说的社会网络，是社会资本的一部分。所谓社会资本，一般是指能够通过协调的行动来提高经济效率的网络、信任和规范⑤。社会资本是与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相对应的概念，经济学者的研究，最早主要集中在比较容易观察到的物质资本，比如土地、机器等，随后重点又转移到人力资本，而随着经济学家对经济增长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他们发现除了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社会资本也是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⑥。由于社会资本中的社会网络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找到代理变量进行度量，因此，相应的实证分析也比较多。 但是，研究者对社会网络并没有进行严格的定义，根据现有文献对社会网络的研究，社会网络一般是指人们在社会中与其他群体的联系，这种联系往往能够为人们的经济活动提供某种便利。研究者用来度量社会网络的变量包括“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关系紧密亲友数量”⑦“亲友之间送礼的数额和礼金的数量”⑧“春节期间来往的亲戚朋友数”⑨等。 胡枫和陈玉宇利用2010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的数据研究发现，“社会网络对农户获得借款的可能性及借款额均有正向的影响”⑩。杨汝岱等使用“中国农村金融调查”中3省1951户农户的调查数据，发现“社会网络越发达的农户，民间借贷行为越活跃，社会网络是农户平衡现金流，弱化流动性约束的重要手段”(11)。童馨乐等利用八省1003个农户的调查数据发现邻里关系对有效借贷机会有显著影响，亲戚关系的影响则不显著(12)。董静、赵策发现丰富的社会网络关系如创业网络、金融网络、协会网络、人际网络，能激发农民创业热情。另外，李楠研究了社会网络对于农户在无息贷款选择方面的影响(13)，但没有直接分析社会网络对于利率高低和本金多少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