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会饮》论喜剧诗人的爱欲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林志猛(1980- ),男,福建厦门人,浙江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古希腊哲学、古典诗学等研究,浙江 杭州 310028

原文出处:
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柏拉图的《会饮》专谈爱欲,在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讲辞中,欲求自己的另一半是人的自然爱欲,爱欲就是追求“整全”,以恢复“原初的自然”。人作为宇宙天体的后裔,其强大的力量使之意图对抗传统诸神和礼法。阿里斯托芬让爱神从属于宇宙诸神,将爱欲理解为自然的运动,从而把自然与礼法对立起来,其敬神的背后实则渎神。在其爱欲的自然等级中,男子气(勇敢)及其带来的政治成就,乃是最高的爱欲。阿里斯托芬从政治的视角和勇敢德性来理解爱欲的本性,这是喜剧诗人的限度所在。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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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7)03-0021-07

      柏拉图的《会饮》(Symposium)①共七篇讲辞,其中,有六人专谈(爱若斯,爱欲),最后还有一篇颂扬苏格拉底的讲辞。在这七篇讲辞中,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讲辞处于中间,尤为引人入胜。在柏拉图对话中,《会饮》通过直接展示苏格拉底与悲喜剧诗人的交锋,最为生动地彰显了诗与哲学之间的论争。本文将通过细致读解阿里斯托芬关于爱欲的讲辞,以探究喜剧诗人如何理解人及其爱欲的自然本性、爱欲与礼法、政治的关联,由此进一步思索,喜剧诗人的爱欲颂里何以没有哲学的爱欲,什么才是真正的“整全”和“自然”。

      一、人的自然本性

      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对爱欲赞赏有加。他一开始就指出,世人还压根没感受过爱若斯(爱欲)的“力量”(),否则就会为这位大神筑最雄伟的庙宇和祭坛,并奉上最盛大的献祭。爱若斯不同于众神之处在于,她“最怜爱人”(),且会扶持和医治世人,使人获得最大的幸福(《会饮》189c-d)。

      看起来,爱若斯是位还未被充分认识的新神,阿里斯托芬要唤起世人全面感受这位神与众不同的力量。那么,世人之前为何会缺乏这种感受呢?他们对爱欲的感觉是受到什么遮蔽了?阿里斯托芬的新神颂是要对世人进行启蒙吗?喜剧诗人告诉我们,这位神的独特品质是最怜爱人类,而非“最古老、最有力或最正义”[1]165。换言之,人类若能真正感受到爱若斯的强大力量,就可能摒弃其他传统诸神,投入这位新神的怀抱。按照阿里斯托芬的描述,爱若斯似乎会挑战奥林波斯诸神的地位。在喜剧《云》中,阿里斯托芬曾指控苏格拉底引入新神。但在柏拉图笔下,他也在悄悄地引入新神。

      爱若斯对人类的爱体现在,不仅扶持人类,而且能医治人。爱若斯作为医生,可以医治人的各种欠缺。爱若斯之爱人类,看起来像普罗米修斯出于对人类的爱而盗火。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彰显了神与人的激烈冲突,同样,阿里斯托芬接下来讲述的爱若斯神话,也体现了神与人的纷争②。普罗米修斯给人类带来火,那爱若斯赋予人类的巨大“力量”又是什么呢?人类患了何种病需要爱若斯医治?这得首先了解人的“自然”()和“遭遇”()(《会饮》189d)。

      依据阿里斯托芬的描述,人原初的自然有三种性别,除男女之外,还有男女合体的第三性(阴阳人)。与今人不同的是,以前的人整体是圆的,手、脚、脸、耳朵、生殖器等器官是现在的两倍。这种圆球人既能直走,又可飞快地翻滚。以前的人有三性是因为,男人是太阳的后裔,女人是大地的后裔,两性人则是月亮的后裔。两性人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力量和体力都很可怕,而且狂妄自大(),企图登上天攻击诸神,恰如荷马笔下的埃菲阿尔特斯和奥托斯(《会饮》189d-190b)。

      阿里斯托芬首先从身体方面突显人的自然本性,他着重展现人的体型和器官。正是身体的与众不同,使人拥有可怕的[力气]和[体力]。这里并用的两个语词都是指身体方面的力量,亦指军队的力量、兵力。难道爱若斯的巨大力量与军队有关?爱欲的力量源于身体而非灵魂?确实,阿里斯托芬的整个讲辞更关注的是身体。值得注意的是,阿里斯托芬将人的自然本性回溯到宇宙根源上:人源自太阳、大地、月亮诸天体。在喜剧《和平》中,阿里斯托芬提到,月神和日神一直在密谋()伤害奥林波斯诸神,要把希腊出卖给外邦人。因为,外邦人崇拜太阳、月亮这些宇宙诸神,而希腊人敬拜奥林波斯诸神③。若能消灭传统神,宇宙诸神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祭拜。为此,太阳神偷偷啃掉了圆盘,造成了日食[2]。《会饮》里阿里斯托芬讲述的故事,显然与其实际创作的喜剧有内在关联。实际上,在雅典的传统宗教中,太阳和月亮并非崇拜的对象。直到苏格拉底的时代,雅典人虽承认但还没有敬拜日神和月神。换言之,宇宙诸神原先是外邦人(蛮族人)而非希腊人崇拜的神。圆球人是宇宙诸神(诸天体)的后裔,这似乎意味着,人是蛮族神的后裔,天生与奥林波斯诸神不相容。可见,阿里斯托芬对人的自然状态的设想并不高。人的神圣起源只是使人的身体变强大,并没有让人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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