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教育视野下现代犬儒主义的批判与重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魏传光,暨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副院长,法学博士,硕士生导师;胡旖旎,暨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广州 510632

原文出处:
中国教育学刊

内容提要:

与古典犬儒主义基于既定道德信仰与道德追求不同,现代犬儒主义弥散着道德虚无主义与利己主义,展现为消解幸福追求、秉承道德虚无、坚守抽离立场。由于其泯灭向善之心、践行道德伪善、拒绝成人之善,是现代社会建构道德理念和主流价值观念的主要障碍。道德教育可以在三个方面应对现代犬儒主义的影响,即建构精神支点,排解生存焦虑,以重构追求幸福生活的信心;培养独立人格和批判精神,增强道德勇气,弱化道德虚无倾向;合理利用道德教化和惩戒,重构道德信仰,重建道德热情。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6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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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808(2016)09-0095-06

       现代犬儒主义是伦理学和道德教育领域近几年关注的理论热点之一。与古典犬儒主义基于既定道德信仰与道德追求不同,现代犬儒主义弥散着道德虚无主义与利己主义,构成了当今社会的主要时代病症。[1]古希腊先贤亚里士多德指出,善的事物可以分为外在的善、灵魂的善和身体的善,并认为灵魂的善是最主要、最高的善。[2]道德教育的最高诉求是通过外在手段,使人摆脱主观利己的纠缠,使灵魂的善得到升华。然而,现代犬儒主义“极致利己”的特性废黜了道德教育的理想品质,使其成为现代道德教育面临的主要困境。当道德教育遭遇现代犬儒主义,其如何实现超越的问题,应引起道德教育领域学者的关注与思考。

       一、现代犬儒主义:极致利己的道德抉择

       犬儒主义概念来源于古希腊犬儒学派。古希腊犬儒学派特立独行,像疯狗一样狂吠,视钱财为累赘,挑战权威统治,极端抨击现实,其本源动机是寄望于唤醒麻木昏沉的世人,摧毁不堪现实,并创造出一个生而快乐、生而平等的理想社会。因而,也可以讲古希腊犬儒学派更为核心的理念是“爱”。此爱并非爱己,而是一种胸怀博大,对人间惨剧的深度同情与怜悯,对人、社会、世界的无私大爱。其奠基人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忍耐人生苦痛,摒弃世俗快乐,追求心灵宁静。其创始人第欧根尼(Diogenēs),极端藐视权威,以美德为生活标准,拯救人类,抚慰悲苦。其传承人克拉底(Crates),分析与仲裁人类一切关系,力求净化人的思想,使之挣脱愤怒、妒忌、贪婪、肉欲。

       但犬儒主义走到今天,在道德信仰、行为基准、价值取向、人生理想等方面与古典犬儒主义相比,均发生了重大改变,甚至走向古典犬儒主义的对立面。所以,本文提出现代犬儒主义的概念,以区别古典犬儒主义。概括地说,现代犬儒主义是在社会深刻变革时期出现的以“极致利己”为人生信念,以不相信人性善念为道德理念,以委曲求全、得过且过为处世态度的一种意识形态、生活方式和实践话语。因而,单纯依据自身利益而行动,蔑视现代道德准则,质疑人性善念就是现代犬儒主义者的群体形象。由此,现代犬儒主义的基本特性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缺乏挑战压力和困难的勇气,委曲求全、得过且过;二是怀疑一切,乃至怀疑本身,玩世不恭;三是崇拜个人利益,一旦私利当前,道德规范在现代犬儒主义者面前就形同虚设。对此,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保持着足够的警醒:“人们以一种使人解除警戒心的坦白‘承认一切’,对我们权力利益的这种全面的认可,不以任何方式阻止我们追求这些利益。”[3]

       从道德和道德教育的视域去理解和分析现代犬儒主义,现代犬儒主义的三个特性在道德领域又分别外化为消解幸福追求、秉承道德虚无、坚守抽离立场三个方面。

       (一)消解幸福追求

       现代犬儒主义的追随者在遭遇现代生活的强大压力的同时,又缺乏抵抗生活压力的意义支撑和精神支持,陷入了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困境。在焦虑、失落和绝望之中,一些人自感被边缘化,形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社会“零余感”“孤独感”与“失落感”,于是开始奉行一种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无目的、无追求的生活态度,并游离社会、疏远社会,消解幸福追求,以绝望感替换幸福感。

       这种幸福追求的消解主要展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对“诗意生活”哀伤绝望,自愿选择世俗与平庸的生活,在顺从和服从困境中放弃“诗与远方”的向往,丧失对高雅、精致和丰裕生活的追求。例如,有些中小学教师放弃了追求幸福生活的希望之后,在职业生活中显得生机委顿、形如委衣、志如死灰、随波逐流,被动地听从命运的安排。其二,以消解幸福追求来寻找自我安慰,认为不抱希望就能规避失望,也就可以避免追求幸福可能带来的苦痛与挣扎。因而,现代犬儒主义也就成了悲观厌世者或失败者采信的现代社会生存策略。其三,抛弃精神生活的追求,把幸福生活理解为财富与物欲的堆聚物和利益的角逐场,把金钱与权力作为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因而在对金钱和权力的追求中遮蔽和扭曲了对幸福生活的理解。

       (二)秉承道德虚无

       现代犬儒主义认为人的一切善行和利他行为背后其实是利己的动机,人都是贪婪、残忍和伪善的,只受金钱与权力的支配,所谓的“爱”、同情与良心只不过是空洞的说辞和人类的虚妄而已。可见,现代犬儒主义秉承的是道德虚无主义,表现为两大方面。其一,对道德、信仰与精神等非物质化事物持不信任态度,用“功利主义”观念理解一切,快乐、享乐、有用性成为评判标准和处世原则,从来不对美好、高尚与丑陋、卑下进行区分,处处用“工具理性”替代“价值理性”,就像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指出的那样,“只要一个人、一件事情能够成功,那么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就应该去赞扬、去迎合、去参与”[4]。呈现为“终极价值的贬损”与“价值信念的坍塌”,以至于“只知有物质的我,不知有精神的我”。其二,秉持道德虚无并不意味着现代犬儒主义者是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的乌合之众。相反,他们常常表现出良好的道德素质与个人修养,甚至有时会通过愤世嫉俗或对社会丑恶的冷嘲热讽呈现为公正追求者的形象。然而,一旦到了获取私利的最佳时机,现代犬儒主义者便会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后,轻松抛弃道德原则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其实现代犬儒主义并没有追求公正、道义和德性的打算,良好的个人修养只不过是一种道德伪装,以此来换取更大利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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