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文化重建的人文价值关怀

——从“记忆与想象中的阿房宫”论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文娟,中国人民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872 王文娟(1966- ),女,汉,湖南沅江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美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系主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华美学协会会员,北京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美国哈佛大学访问学者(2013-2014年度),研究方向:中外美术比较研究。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文章通过“记忆与想象中的阿房宫”,透视思考当下艺术与文化的重建问题。以“锦绣阿房宫”和凡尔赛宫为比较视点,文章认为,文化的修复与重建不见得都是坏事情,只是前提是要有文化保藏的意识,要有人文价值的关怀坐标与底线,并期望艺术家们珍惜艺术生命,以及艺术家的权利与尊严。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4 年 12 期

字号:

       文章编号:1003-9104(2014)05-0061-03

       中图分类号:J0 文献标识码:A

       曾在哈佛大学,听过一位学者的精彩演讲——“记忆与想象中的阿房宫”,虽历经半年,但依然萦绕在耳,促笔者思考当下艺术与文化的重建问题。讲者向听众展示了秦代的阿房宫、史学的阿房宫、文学的阿房宫、图像的阿房宫和作为废墟的阿房宫。当然,人们最熟悉的自然还是杜牧在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写的铺陈华美的《阿房宫赋》了:“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这是我们少年时代学过并要求背诵的经典美文。那时候没有人怀疑这金碧辉煌的阿房宫是照着项羽烧毁的蓝本写的。但演讲者以史学家的缜密和考古学家的严谨甚至严酷的考据告诉我们,那个蓝本基本上是子虚乌有。宋代人就曾提出,现代人再去考古求证,确实发现下面根本没有柱础,也没有瓦砾……

       但一代代艺术家们却不去管学者们的这些研究与推论,他们依然对子虚乌有的阿房宫尽情想象,但多是对其中的雕梁画栋、人间仙境、美女宫嫱感兴趣,全然忘却了杜牧写作的主旨,其实在讽谏。就像演讲者告诉我们的,历代的青绿画家们譬如周文矩、赵伯驹、仇英、黄秋园等都在笔墨工细间留下了阿房宫的丽影,尤其清代袁江袁耀的阿房宫更是以明清样式特有的精致入微,又以明清样式难有的磅礴气势装点了晋商们的豪宅厅堂,把杜牧“政治性的批判转化为了私人占有宫室的欲望”,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对阿房宫的想象延续到今天,演讲者悉数几处个案后,戛然而止。也许是史学家的审慎不针砭时弊,也许是考古学家的科学性认为话已说完,而我却觉得他刚刚打开了一个喧腾不已的热锅,亟需我们的思考批判和冷却。因为当代人的想象、悖论与包天大胆,实在令人痛心震撼,这也是今日我写此文的目的之所在。

       “‘罪恶的过去’被转化为视觉的盛宴”,演讲者的这节标题说的是晋商们不问意义只求堂皇装点厅堂而对袁江袁耀们笔底下的渴望,满足的是曾经皇帝拥有而今日自己拥有的饕餮心理。但这句标题我想也真的是可以直指当下。

       演讲者提供的信息是:1995年,陕西省一家民营企业投资2.3亿人民币,建造了“锦绣阿房宫”风景区,力图真实再现杜牧笔下阿房宫的壮观,以期游客如云,票房收入扶摇直上。景区于2000年开放,在阿房宫遗址南侧200米处。我们看到在景区正门前方秦始皇帝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地赫然而立,在这张图片旁是演讲者并置的一幅20世纪50年代朝华美术出版社的孟姜女痛斥秦始皇的封面图,那上面的始皇帝一派“反动派”的狰狞丑恶之面目,那“阶级斗争”场面令人忍俊不禁。但谁又看好今日秦始皇“翻身得解放”?没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个景区果然经营不下去,央求政府帮他们来拆掉这花费巨大资金的盛景大殿。

       此情此状,不禁令人想到法国的凡尔赛宫。凡尔赛宫位于巴黎西南郊外的凡尔赛镇。作为路易十四时代建造的法兰西皇宫,又经路易十五、路易十六的增添扩建,其建筑气势之辉煌,其各殿各宫室内部装修陈设之富丽,其和建筑相匹配的浩大花园庭院之奇美,无不令人叹为观止。笔者曾随学术考察团旅痕至此,我们流连在迷人的镜厅,驻足在一幅幅巨幅油画、挂毯、精湛的家具以及其他各类珍贵文物前,我们也在有着海神战车雕塑喷泉的湖边逗引天鹅……但是我们没有看到如“锦绣阿房宫”前矗立的始皇帝那样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与路易十六的塑像。他们的金身肉身乃至他们所代表的专制皇权早已被向往自由的民众们打烂:路易十五的雕像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人民所捣毁,代而竖起的是一尊自由女神石膏像;路易十五广场也被更名为自由广场(就是现在闻名遐迩的巴黎协和广场);路易十六则被法国大革命的人们推上了断头台,凡尔赛宫也被激愤的民众多次洗劫,一度成为废墟。1833年,大革命结束后,奥尔良王朝的路易·菲利普国王下令修复凡尔赛宫,改为历史博物馆,修建工程持续了40余年之久。

       法国大革命永远是人类历史光辉的一页。就像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所说的,这场革命是迄今为止最伟大、最激烈的革命,代表法国的“青春、热情、自豪、慷慨、真诚的年代”①。这场革命的意义在于动摇乃至摧毁了政教合一的封建专制帝制,自由民主的思想深入人心,现代社会终于拉开了帷幕。但大革命期间的暴力专政与暴力革命的过激行为也给后世的我们留下了警惕与思考。凡尔赛宫一度成为废墟便是这种过激革命掉落的一片树叶。当然这是一个复杂的话题,篇幅所限,这里无法展开。

       总之,我们在永远铭记法国大革命辉煌意义的时候,或许也该感谢法兰西重新修复了凡尔赛宫,尤其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其修复的理念,使昔日的皇宫成为法国的也成了世界人民的博物馆。当把皇宫改为博物馆的时候,我们观赏的就不是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时代的穷兵黩武、骄奢淫逸与夜夜笙歌,我们面对的就是一件件具有历史保藏价值的器物文化,虽然它们件件都是王宫贵族们奢靡生活的见证,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17世纪、18世纪巴洛克、洛可可艺术的风格样式,当我们过滤了历史的尘埃烟云,纯留了形式的时候,它们件件都成为了艺术品(就像我们面对西周的青铜器)。这里凝结的审美劳动,就不单单属于皇帝与王公贵族,而是属于创造了它们的民众与历史,这个转换我们早已在美学的课堂上得以解决,而贵族文化的保藏与否与文明延续的关系问题,也早已在春秋之际儒墨相争的后续继承中确立了答案。当墨子攻击孔子“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墨子·非儒下》)的时候,他并没有理解孔子“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为政》)的深意,而墨子自己的“腓无胈”、“胫无毛”的苦行理想也并没有被当时以及后世的人们采纳为理想,儒学虽历经忧患却昌盛至今。但可惜的是,我们中国人在对待贵族文化(其实也是人类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一部分)时大多时候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把火烧掉(如本文题引的项羽火烧阿房宫的想象)、一竿子打掉(如“文革”破四旧)、瓜分为己有(如鲁迅笔下的阿 Q去想“秀才娘子的宁式床”)就常常是我们的办法,于是我们没有了“茶道”、“花道”,没有了汉服唐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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