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逻辑

作 者:

作者简介:
苗东升,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河池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讨论诗词创作中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的关系,重点考察了诗词作品中的逻辑推理和论证,认为鉴赏诗词有时需要作逻辑分析。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5 年 10 期

关 键 词:
  逻辑  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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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迄今为止的逻辑学都是以科学和学术研究以及各种社会实践活动中的逻辑问题为研究对象的,少有考察诗词作品的逻辑问题,对于形象逻辑也多存质疑。诗词创作与鉴赏是否需要逻辑?需要何种逻辑?诗的逻辑与科学或学术的逻辑有何联系与区别?是否存在形象逻辑?本文试图就这些问题做点抛砖引玉式的讨论。

      形象思维与逻辑

      在现有的思维科学文献中,人们常常把抽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等同起来,或者把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当作一对矛盾概念。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理性认识就是抽象思维,形象思维属于非理性认识。笔者不能同意这些意见。

      所谓认识的低级阶段,即感觉、知觉和表象,属于尚未经过人脑系统而深入加工过的那种主观对客观的反映,这些非理性的观念形态基本属于认识的非思维阶段,或称前思维阶段。思维是从对感觉、知觉和表象进行加工开始的,加工的基本方式不外乎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二种。这是理论上的划分,实际思维活动中两者不能截然分开。特别地,原始思维是抽象加工与形象加工尚未分化的思维形态,这可以从接近人类的高等动物和人类幼儿的智力发育中找到间接的佐证。所谓人类先学会形象思维,后进化出逻辑思维,抽象思维是从形象思维中分化出来的,这种观点不过是一种假设,并无科学根据。高等动物具有类的意识和识别能力,表明它们已经有了某种逻辑思维能力。高等动物具备发达的感觉、知觉和表象能力,有时甚至强于人类,人类在与动物分道扬镳时已经具备了极初步的抽象思维能力。原始思维的特点是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混沌未分,二者的区分是经过漫长进化的结果。

      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都属于认识的理性阶段,大脑加工处理的信息都是非理性的感觉、知觉和表象。差别在两方面。其一,抽象思维即“祛象思维”,把感觉、知觉和表象中原本包含的直观形象的信息排除掉,保留、凸显、升华那些本质的即抽象的东西,形成概念,进而构成判断和推理;形象思维是“具象思维”,不仅不允许祛象,而且要把感觉、知觉和表象中的形状、声音等直观信息观念化,使它更鲜明、更生动,形成意象,进而构成形象,包括艺术形象或几何形象。

      其二,抽象思维一般是“祛情思维”,要在排除情感因素的前提下进行信息加工,力求排除主观因素,做到冷静、客观。几何学家和工程技术专家的形象思维也是祛情思维,但须借助形象进行加工处理,追求客观性,以逻辑的严密性和结论的客观性说服人;艺术家的形象思维则是“有情思维”,思维过程因情而启动,为情所引导,据情而铸形(加工处理感性信息),以抒情达意为归宿,不仅不能排除感情因素,而且要有意识地培育、激发、强化、浓化、纯化感情因素,以情感的真挚打动人。

      抽象思维不等于逻辑思维,因为还存在非逻辑的抽象思维,如顿悟、直觉、灵感,重大科学概念都不是逻辑推论的产物,而是以非逻辑的顿悟形式产生的。形象思维不等于非逻辑思维,在思维学的概念体系中,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并不构成一对矛盾概念。

      诗词中的概念与判断

      这个小标题想必会引起许多人的抗议。文学,尤其是诗,切忌概念化是一条原则。既然如此,诗作中怎么会有概念和判断呢?我的回答是:任何原则都不可绝对化,诗不可概念化,不等于写诗绝对不许使用概念。

      写诗要用词语,不能不立文字。每一种自然语言中的大多数词都代表一定的概念,同时,大多数词都反映某种形象,同一个词的形象功能与概念功能一般不能截然分开。概念与非概念词语的界限原本就有模糊性。科学或学术作品主要发挥词的概念功能,也并非完全不用它的形象功能。艺术作品主要发挥词的形象功能,用词表示意象,但也不是完全不使用词的概念功能。作诗可以使用概念,但不可概念化。即使最抽象的概念也不是绝对没有形象成分。数学家想到矩阵概念时,头脑里立即出现各种用括号围成的长方形数字阵列或符号阵列的形象,对称阵、三角阵等等,都有鲜明的形象出现在脑海。所有数学符号都有形象,即便分析数学家和代数学家,他们使用的一切抽象符号都有形象。对于物理学家来说,量子意味着同一时刻电子既在此处又在彼处、既是粒子又是波的怪异形象,混沌意味着小事件导致大后果这种令人惊奇的形象。常人很难掌握这类形象,以至误认为这类概念完全没有形象,科学家不使用形象思维。社会科学也一样,像民主和独裁之类抽象概念并没有把形象完全剥离,你想到它们时常常联系到某些领导者的形象。还须注意,与传统科学的精确概念相比,札德意义上的模糊概念常有更多的形象成分,善于运用词语的模糊性才能做一个好诗人。

      应当区分两种形象思维。几何学的图形,如三角形、椭圆、立方体等,尽管都是一定的形象,但已经经过思维的抽象化处理而概念化了。科学技术工作者用的几何概念始终同那些特定的形状联系着,都是概念与形状、像貌的统一体。科学技术工作者在使用这些词时,存形而祛情,尽量追求客观性;文艺家在使用它们时却不允许作祛情处理,应坚持形与情的合一,不大在意客观性。罗贯中描写关云长的卧蚕眉,曹雪芹描写王熙凤的三角眼,鲁迅笔下豆腐西施圆规似的腿,莫不如此。跟理论家和哲学家不同,几何学家、建筑师等人的思维始终离不开形,但本质上首先是抽象思维,或者说是借助形象进行的抽象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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