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政治形态:国际比较与中国意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建军(1969- ),男,山东昌乐人,法学博士,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制度、当代中国政治思潮、当代中国单位政治;沈逸(1976- ),男,上海人,法学博士,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信息安全、网络政治(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晋阳学刊

内容提要:

网络是人类社会20世纪最伟大的创造之一,它几乎影响了人们在各个领域中的活动。网络对人类政治生活的影响至关重要,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网络政治形态。本文以“网上政治”与“网下政治”的互动作为研究视角,在比较分析的框架中,揭示了网络政治的独特的两面性与双重性。网络政治作为现实政治的补充者、替代者和重塑者,相应地表现为参与型政治、压力型政治与权力-资本结盟型政治三种形态。网络政治独特的运作机制并没有掩盖它与现实政治的关联,尽管它在诸多层面改变了传统政治的运行过程和关系模式,但在其颠倒机制和聚合机制的背后,存在着一种隐蔽的垄断机制和操控机制。认识网络政治的独特性及其形态,有助于中国从容应对网络政治所带来的挑战。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2014 年 0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D66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87(2013)04-0094-13

       20世纪末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创造就是网络的诞生。时至今日,网络空间已经与个人生活、组织活动以及国家权力变得如此密不可分。相对于传统的物理空间、组织空间和制度空间,网络空间更具扩张力和延展力。网络空间对语言的塑造①、对交往手段的革新乃至对国家治理和地方治理的影响,都是显而易见的。甚至不夸张地说,人们对网络的依赖就像对氧气的依赖一样,一刻都难以脱离。这似乎印证了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1989年在伦敦发表演讲时说的一句话:信息是目前这个时代的氧气。对于中国这样不断融入全球化进程的国家来说,网络空间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了一个超出我们想象的地步。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对网络的未知度远大于已知度。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网络政治也随之诞生了。在对网络政治的理解中,有两种相互矛盾的观点:一种是肯定的观点,如网络政治粉碎了人们对政治的理解;不要对抗互联网,要拥抱互联网;网络政治是穿越电脑屏幕的新自由等等。一种是反对的观点,如网络政治是过去政治的翻版,没有任何的新意。从政治哲学和政治理论的角度来审视网络政治,大致可以分为技术决定论范式和社会决定论范式两大流派(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 and social determinism)。技术决定论认为“网络技术是具有天然的政治性能(inherently political properties)”,网络技术与政治具有“天然的因果关系”。社会决定论认为“网络技术是因为人为的利用和操纵才具有其政治性能。”例如电视就是因为对其政治化的利用才具有了政治性能,比如肯尼迪对电视的利用,他依靠英俊潇洒的外表换取了电视观众的更多选票;尼克松对广播的利用,他依靠比肯尼迪更为纯正的英语博得了收听广播选民的青睐。当年美国人反对越战,是因为刚兴起不久的彩电对战争血淋淋场面的逼真再现。当然也有像温纳这样的学者,试图将两者融合起来,认为当某种技术成为解决某项社会议题的手段时,或者技术成为人为制度体系的要求并与特定政治关系的兼容程度日渐强化的时候,就认定此技术已经天然的具有政治属性了[1]。

       本文的观点是非常明确的:第一,网络政治具有双重性,它既是社会的,又是技术的;第二,网络政治具有两面性,它既是天然的,又是人为的;第三,网络政治具有交叉性,它既是虚拟的,又是现实的;第四,网络政治具有叠合性,它既是陈旧的,又是崭新的。在当今时代,我们既处于现实空间之中,又处于网络空间之中。

       一、问题的提出

       网络时代的来临激发了人们无数的追问和思考。网络监督与民主化有什么关联?美国政治学家提出的“网络对于任何非民主的制度都有颠覆性意义”[2]这一命题具有普遍性吗?我们是否可以说,威权政府面临的压力不是来自传统的物理空间和制度空间,而是来自网络空间呢?网络压力是否构成了一种新型的“第五种权力”(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媒体构成的监督权、网络权)呢?网络政治是否成为穿透官僚等级体系的利器?网络政治是否为“小人物”提供了与“大人物”直接对话的舞台?网络政治是否成为官僚体系自我调适的动力系统?在阶级对抗已经趋于弱化的时代,网络政治是否成为社会抗争的替代性空间?网络空间中的“人肉搜索”是否意味着对福柯所说的“规训权力”进行的“反规训”?网络政治从本质上来说是依赖于技术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拥有技术垄断权的精英和国家最终会构建一个真正的具有垄断性的“网络帝国”?网络政治中最活跃的声音是否就是“多数人”的声音?传播学中的自由至上主义认定多元观点在一个“自由市场”中的自由交流将使得“真理越辩越明”,网络空间是否就是这样一个“多元观点的自由市场”,抑或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的那样,网络新媒体的发展其实是促进了观点的“自我聚合”,人们更倾向于在匿名环境下寻找与自己既存观点相符合而非相冲突的观点[3]。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导致持不同观点者在网络空间的“抱团”以及“极化”,那么匿名制必然导致网络群氓主义吗?实名制就必然预防网络群氓主义吗?网络政治的发展在多大程度上能避免掌控资本、技术、话语等资源优势的幕后精英对网络政治的操控?以上迷雾重重的疑问迫使我们必须要对网络政治正本清源。

       本文要回答的核心问题是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为什么网上政治(online politics)与网下政治(offline politics)的交互作用机制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一互动机制对中国政治发展提出了什么挑战?我们的研究与以往的研究有些不同。近年来,政治学界对网络的关注,主要集中于以下话题:网络与政治参与、网络与政治沟通、网络与全球治理、网络与社会运动、网络与民主化、网络与选举等。这些议题反映出网络已经完全被政治化了,或者说网络已经进入了一个政治化的利用时代了。我们的研究既有继承性的一面,也有开新的一面。所谓继承性的一面意味着网络政治的发展确实是与政治参与、政治沟通、社会运动以及全球治理紧密相连的,离开这些政治议题,空泛地谈论网络政治是没有意义的。所谓开新的一面意味着我们把“网络政治”作为一种形态(form or pattern)来看。网络政治一方面具有独特的逻辑和机制,另一方面又作为一个具有高度聚合性和弥散性的政治空间,成为一个与现实密切相关的政治舞台(political arena)。由此可见,网络政治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决定论和社会决定论这一二元划分所能解释的了。网络政治作为一种形态,具有形式上的相对独立性;网络政治作为一个空间,又是现实社会各种力量和行动者介入的舞台。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