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意蕴、权力变异与原初政府的发生

作 者:

作者简介:
施雪华 男,1963年生,政治学博士,杭州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副教授。

原文出处:
浙江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本文以现代考古学、古人类学和史前史学等学科所提供的有关图腾意蕴的最新研究为依据,探讨了图腾意蕴的转换对社会规范从简单性到复杂化发展的深刻意义以及社会规范的发展对原始社会平等化的社会权力结构向政治国家等级化的社会权力结构的变异所具有的推动作用。从图腾意蕴、社会规范和权力变异的逻辑关系中探讨原初政府发生的动力和过程,为政府发生学研究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期刊代号:D0
分类名称:政治学
复印期号:1997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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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特定的血缘、伦理、地域和社会经济的基础上,社会权力重心实现了从母权到父权,又从父权到政府政治权力的转换。社会权力重心的每一次转移,均是在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的积极推动中由潜能性转变为功能化的。所以,研究原初政府政治规范和政治权力的发生,还应当深究原始人类是如何认识社会权力及其转换现象,并在原初政府的发生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通过对留存至今的那时原始人类意识和行为的信息储存“化石”——图腾及其意蕴的深入研究,我们可以间接地了解并描述出原始人类有关社会现象的某些心理活动和行为表征的基本轮廓,包括他们对权力的意识和运用权力的行为特点。

      一、图腾中的权力意识和社会规范

      如果说,在图腾意识发生之前的原始人类,因自身的生理和智能方面的欠缺而无法分辨“自我”和“非我”,那么,在图腾意识中,主客体之间的表达关系已逐渐从浑沌一体中开始了分离的历程。而伴随着图腾主客体意识的分离历程的是原始人类对社会公共规范的认识渐渐深化的过程。研究这两个共时性的过程的相互关系,我们就有可能找到图腾意识与社会公共规范之间的一系列“交点”;而把这一系列“交点”连接起来,那么,原本模糊不清的原始社会权力结构的“生物链”将清晰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从分析性的角度,我们可以把原本“混沌一体”的图腾意识和社会公共规范,分解为下列几层关系来研究:

      第一,图腾超自然权力意识与社会纽带关系规范。众所周知,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由于实行血缘婚,因此,还不可能出现像后来的母系和父系氏族社会那样的按血缘关系来组成的家庭形式。因此,那时候的“家庭”实际上并无固定的家长与子女之分。原初公社,即原始群队,也只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松散的社会原初组织。在这个组织里并无严格意义上的社会管理系统。因此,除性关系上的同辈规范外,几乎还没有其它明确的社会规范可言。所以,常常发生因生活资料短缺而“食人”等非人的动物式反社会现象。然而到旧石器时代中期以后,原始人类开始意识到他们是一个整体,人类在这个整体中才能更好地与险恶的自然作斗争,才能保持自身与社会的存在和发展。这种朦胧的整体意识是以图腾的人—物同一意识反映出来的。所以,图腾意识之产生于旧石器时代中期并不是偶然的,这是旧石器时代前期以来原始人类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促使人脑发展和经验累积的结果。不过,那时候,原始人类的人—物同一意识是以虚幻的超自然的图腾形式出现的。也即,他们认为,某种或某些特定的动物或植物是具有超自然的“灵力”,具有与人一样有生命、有感觉、有灵性的实体。由于人与图腾是同一的,因此,人可以借助图腾而赢得超自然的“灵力”。又由于图腾是一种“类概念”,因此,相信图腾的“灵力”就是相信集体的力量,认为“集体”能够给原始群队的每个成员带来超常的巨大力量。所以法国著名原始思维研究专家布留尔指出:“一切图腾形式的社会都容许这样一些包含着图腾集团的成员个体与其图腾之间的同一的集体表象。”[①]从那时开始,人类就开始寻找一种由图腾这种超自然的集体力量来代表的更有凝聚力的集体组织,以代替原先自然形成的松散的原初公社组织。而正好在这个时候,人类在生产过程中发现狩猎期间男女性禁忌对人类提高劳动生产率的重大意义。从开始的简单的性禁忌,发展到后来将所有女子排除出狩猎队伍。这就促使男女狩猎和采集的自然分工的开始。性禁忌的进一步发展和男女劳动分工的实行,为原始人正在寻找的那种超自然集体组织提供了一个转折的契机。一种新的性禁忌形式——普那路亚婚逐渐诞生。原始社会组织也逐步发展到以母亲为“家长”、以母系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庭和氏族组织。而母系氏族都是以一个超自然的图腾为标志的。这样,图腾实际上成为维系氏族血缘关系的一个以超自然现象出现的血缘关系纽带。因此,英国著名图腾研究专家弗雷泽在《图腾与外婚制》中曾说:图腾不仅仅是一个超自然的象征,也是一种社会组织结构[②]。母系氏族公社的一切权力都是由图腾的超自然“灵力”这种整体力量来象征和代表的。对母系氏族公社的图腾标志表示不敬或污辱,就意味着触犯了该氏族公社的权利。整个氏族公社有权报复。血亲复仇就是这种权力意识和社会规范的表征之一。这样,图腾意识本身也就成了维系整个母系氏族公社存在和发展的一种纽带和社会规范。当比图腾意识晚些时候出现的原始宗教诞生时,图腾原先的超自然社会规范力量就被说成是由氏族或部落首领掌握的宗教权力。首领本身取代了氏族和部落整体而成为该氏族或部落的图腾的化身。至此,首领就从图腾的超自然意识的演化中得到了代表氏族和部落制定社会规范的权力。而这一权力若再向前跨出一步就演变为政府的公共权力:一种对所有社会成员均具有约束力的社会规范权。这当然还需要其它社会生态条件的配合。

      第二,图腾整体权力意识与社会组织管理规范。图腾意识是一种将人与物群体同一化的意识。因此,图腾强调的是整体大于个人。原因是,原始人看到的人或动物或植物实际上都是单个的、具体的,但单个的人、动物或植物其力量总是有限的。因此,要使图腾具有超自然的“灵力”,当然只能通过类比而成集体“类概念”。也即“在图腾的灵性幻象中实现人类集体的统一性。”可见,图腾意识中的整体权力意识说明,发展到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原始人类,已有形成原初公社社会组织系统和社会权力系统中所缺乏的整体社会规范和整体社会力量的愿望和要求。正是在这种愿望和要求的推动下,促使原始人类开始构造具有整体社会规范的社会组织系统和社会权力系统。首先是婚姻中的整体权力规范。普那路亚婚是性关系中的一种整体权力意识的反映。在这种婚姻下,A氏族的所有同辈男子有权和B氏族的所有同辈女子结成夫妻关系,排斥了同氏族中同辈男女的性关系权力。其次是社会组织系统中的整体权力规范。在一个普那路亚家庭中,母亲是家庭的主要管理角色;而在一个普那路亚氏族中,由各普那路亚家庭的成年男女组成氏族议事会,决定氏族对内对外的一切重要事务。这样的一个氏族,虽由众多家庭组成,但生产和消费都是在氏族集体原则下平等地进行的。再次,社会权力系统中的整体权力规范。在母系氏族中,女性家长对其家庭其它成员并无任何特权。同样女性氏族首领对各家庭也无任何表现她个人意志的节制权。她们只是靠约定俗成的整体权力规范——风俗习惯来行使她们的管理权,靠氏族全体成员的整体权力意识来约束别人和自我约束。因此,那时虽也有一些母系氏族由男性成员担任首领,但整个氏族对其没有任何性别歧视,他们也没有任何超出其它女性长老的特权。可见,整个母系氏族的社会管理权力系统确如图腾意识所规范的那样,一切都从整体和平等出发。个体成员,无论是一般的氏族成员,还是长老,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相对于氏族整体,都是次要的。美国心理学家查普林和克拉威克在《心理学的体系和理论》中曾指出了母系氏族社会权力意识的这种整体性:“当人们开始形成社会集团时,他们组成部族,其指导精神和最高权威是一个图腾”[③]。因此,可以说,图腾意识中的整体权力意识实际上有力地维护着母系氏族社会的平等主义和平均主义的组织管理规范。只有当图腾转意之后,即到母系氏族社会后期,图腾意识中的个体意识逐渐超越了整体意识时,社会组织管理规范才逐渐打破平均主义和平等主义。而这一转意为后来父系氏族公社下农业和畜牧业分工后剩余产品分配方式的改变和私有制的产生提供了社会认识论前提,也为父权和氏族首领权力向政府首脑权力的扩大打开了方便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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