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自由主义的教育哲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宋惠昌(1937- ),男,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91)。

原文出处:
上海行政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梁启超的教育哲学,是他的整个自由主义思想的组成部分,其基础是他一直倡导的学术自由思想。他明确地反对思想学术“定于一尊”,反对学界“宗师一统”,而主张“学界各派并立”。在谈到教育思想时,梁启超明确主张“精神教育者自由教育也”,由此,他提出了“尽性主义”的命题,即认为应该把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作为教育的最重要目的;与此同时,他还要求每个受教育者,必须注意保护和培养自己的自由意志,最大限度地实现个人的价值;此外,梁启超还提出了“趣味主义”的教育思想,在他看来,真正的教育,应该是一种“趣味教育”,他认为,成功的教育事业,全在唤起受教育者的趣味,培养人们对做学问的乐趣,这才是教育家最大的本事。梁启超的自由主义教育哲学,无论是“尽性主义”,还是“趣味主义”,都是对传统教育思想的一种尖锐挑战。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2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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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0-0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3176(2012)04-004-(9)

      一、梁启超教育哲学的基础:学术自由思想

      梁启超的自由主义教育哲学,是他整个自由主义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集中反映在他的自由观上。那么,究竟什么是自由呢?梁启超首先从普遍意义上强调了自由的本质特征,他说:“自由者,天下之公理,人生之要具,无往而不适用者也。”从其论述中可以看出,梁启超注重的是政治自由,所以他指出:“自由者,奴隶之对待也。”他认为,综观欧美自由发展史,所谓“政治上之自由者,人民对于政府而保其自由也”①。

      梁启超认为,由于长期以来封建专制统治,中国人形成了一种奴性,这已经成为中国富强的一个极大的障碍。在这方面,梁启超提出了许多很深刻的见解。他从不同的角度痛切地指出,由于中国旧伦理强调人身依赖,不培养独立人格,使很多人形成了很深的奴隶之根性,贻害无穷。他说:“中国数千年之腐败,其祸极于今日,推其大原,皆必自奴隶性来;不除此性,中国万不能立于世界万国之间。而自由云云,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箝制于他人,今日非施此药,万不能愈此病。”②这就是自由的宝贵价值。

      梁启超在深入剖析各种不同性质的自由的过程中,对思想自由极为重视。他说:“若夫思想自由,为凡百自由之母者,则政府不禁之,而社会自禁之。以故吾中国四万万人,无一可称完人者,以其仅有形质界之生命,而无精神界之生命也。故今日欲救精神界之中国,舍自由美德外,其道无由!”③在他看来,争取思想自由,是争取其他各种自由的前提或基础。因为,人们从奴隶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首先是变革作为思想之奴隶的状态,具有思想自由之权利,这是最重要的。

      梁启超认为,中国封建专制政治的一个恶果,就是统治者为了巩固其政权而搞的思想学术“定于一尊”,真可谓贻害无穷!他写道:“泰西之政治,常随学术思想为转移,中国之学术思想,常随政治为转移,此不可谓非学界之一缺点也。是故政界各国并立,则学界亦各派并立。政界共主一统,则学界亦宗师一统。当战国之末,虽有标新领异如锦如荼之学派,不数十年,摧灭以尽,巍然独存者,惟一儒术,而学术思想进步之迹,亦自兹凝滞矣。夫进化之与竞争,相缘者也。竞争绝则进化亦将与之俱绝。中国政治之所以不进化,曰惟共主一统故。中国学术所以不进化,曰惟宗师一统故。”“故儒学统一者,非中国学界之幸,而实中国学界之大不幸也。”④

      正是基于这样的深刻认识,他明确指出,学术研究要取得进步,就必须摆脱古来圣贤经典的束缚,摆脱现今政术风俗的牵掣,而实现思想自由,即他说的“意识之自由”或“学术思想自由”、“破学界之奴性”等等。关于这个问题,他尖锐地指出:“学者之大患,莫甚于不自有其耳目,而以古人之耳目为耳目,不自有其心思,而以古人之心思为心思。”⑤

      在研究了西方近代学风的革命性变化之后,梁启超也总结了我国几千年思想学术史中的教训,再次使人认识到思想自由之崇高价值。他说:“我中国数千年来,学术莫盛于战国,无他,学界之奴性未成也。及至汉武罢黜百家,思想自由之大义,渐以窒蔽,宋元以来,正学异端之辨益严,而学风之衰益甚。若本朝考据家之疲舌战于字句之异同,钩心角于年月之比较,更卑卑不足道矣。尔来士大夫亦知此学之无用,而思所以易之,不知中国学风之坏,不徒在其形式,而在其精神……所谓精种者何也?即常有一种自由独立不傍门户、不拾唾余之气概而已。今士大夫莫不震慑于西人政治学术进步之速,而不知其所以进步者,有一大原在。”这个“大原”是什么呢?按照梁启超的意思,就是学术自由、思想自由。那么,我国学术界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奴隶状态呢?他说:“第一,勿为中国旧学之奴隶;第二,勿为西人新学之奴隶。我有耳目,我物我格;我有心思,我理我穷。车驱之,车驱之,何渠不若汉!”⑥

      在阐述思想自由的崇高价值的时候,梁启超对当时以康有为为代表的“保教”、“尊孔”之说的危害,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批判。他明确指出,所谓“保教”,即是定孔子之教于一尊,严重阻碍了人们的思想自由之路。对此,梁启超以中外历史经验为鉴,进行了深刻的论证:“文明之所以进,其原因不一端,而思想自由,其总因也。欧洲之所以有今日,当由十四五世纪时,古学复兴,脱教会之樊笼,一洗思想界之奴性,其进步乃沛乎莫能御,此稍治史学者所能知矣。我中国学界之光明,人物之伟大,莫盛于战国,盖思想自由之明效也。及秦始皇焚百家之语,坑方术之士,而思想一窒,及汉武帝表章六艺,罢黜百家,凡不在六艺之科者绝勿进,而思想又一窒。自汉以来,号称行孔子教者二千余年于兹矣……排斥他人以为非孔教,于是孔教之范围,盆日缩日小……皆营由思想束缚于一点,不能自开生面。”梁启超说,其实这是违背孔子思想实质的,孔子在学术上之所以取得了那么多成就,主要因为他坚持了思想自由的原则。“孔子之所以为孔子,正以其思想之自由也。而自命为孔子徒者,乃反其精神而用之,此岂孔子之罪也?呜呼,居今日诸学日新、思潮横溢之时代,而犹以保教为尊孔子,斯亦不可以已乎!”⑦

      当然,梁启超也指出,当时的保教论者,与以前是有区别的,他们用新理论以附会孔子的思想,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但是,其实质并无区别,都是在堵塞人们的思想自由之路。这是文明发展的一股逆流。所以,在学术昌明、思潮横溢的时代,那种所谓“保教”之类的论调,特别有害。这是因为,此等“舞文贱儒,动以西学缘附中学者,以其名为开新,实则保守,煽思想界之奴性而滋益之也”。而中国思想之痼疾,在“牵合附会”,“好依傍”与“名实混淆”,“若援佛入儒也,若好造伪书也,皆原本于此等精神。以清儒论,颜元几于墨矣,而必自谓出孔子;戴震全属西洋思想,而必自谓出孔子;康有为之大同,空前创获,而必自谓出孔子。及至孔子之改制,何为必托古?诸子何为皆托古?则亦依傍混淆也已。此病根不拔,则思想终无独立自由之望,启超盖于此三致意焉”⑧。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梁启超为了维护思想自由,甚至不惜挺身起来批判自己老师的“保教”观点及其保守的学术思想,这说明他把学术思想自由的价值看得高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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