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问题曾经被视为文艺理论的核心问题。文艺理论界和美学界曾经就典型问题发生过多次大规模的讨论,涉及典型的内涵、典型的共性与个性、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等。 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很早就有典型这个词。《诗经·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郑玄笺:“老成人谓若伊尹,伊陟,臣扈之属,虽无此臣,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说文解字》释“典”为“五常之书”,释“型”为“铸器之法”。段玉裁注:“以木为之曰模,以竹曰范,以土为型,引申之为典型。”因此,在中国古代,典型指常事故法、规范和模型。 典型作为一个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来自西方。按照稽山的说法,作为文艺学专门术语,除了俄文外,在英法通用辞典中,没有典型这一概念。①苏联科学院俄语研究所编《俄语词典》(1961年莫斯科版)称典型源于希腊文túηοε,意为“印迹”、“模型”、“范例”、“样本”等,又可转义为“特征”。根据朱光潜的解释,希腊文túηοε,原义为铸造用的模子,与Idea同义;后者还有“种类”、“形式”等含义,引申为“印象”、“观念”、“思想”等。idea又派生出Idel一词,即“理想”。朱光潜认为,典型与理想密切相关。按照朱光潜的说法,别林斯基在欧洲美学史上第一个把典型作为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1835年,他在《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中说:“创作独特性的,或者更确切点说,创作本身的显著标志之一,就是这典型性——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这就是作者的纹章印记。”②1839年,他又说:“典型是创作的基本法则,没有典型化,就没有创作。”③ 一、典型人物 清末民初,王国维和吕思勉等人已经涉及了典型观念。王国维在《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中说:“科学上所表者,概念而已矣。美术上之所表者,则非概念,又非个像,而以个像代表其物之一种之全体,即上所谓实念者是也,故在在得直观之。”④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说:“夫美术之所写者,非个人之性质,而人类全体之性质也。惟美术之特质,贵具体而不贵抽象。于是举人类全体之性质,置诸个人之名字之下,譬诸‘副墨之子’,‘洛诵之孙’,亦随吾人之所好名之而已。善于观物者,能就个人之事实,而发见人类全体之性质;今对于人类之全体,而必规规焉求个人以实之,人之知力相越,岂不远哉!故《红楼梦》之主人公,谓之贾宝玉可,谓之‘子虚’‘乌有’先生可,即谓之纳兰容若,谓之曹雪芹,亦无不可也。”⑤吕思勉在《小说丛话》中说:“小说所描写之人物,为代表主义。”“善读小说者,初不必如今之人,屑屑效考据家之所为,探索书中之某人即为某人,某事即隐某事,以其所重者,本不在此也”。“评《红楼梦》者甚多,予以为无一能解《红楼梦》者,而又自信为深知《红楼梦》之人,故借论小说所撰之人物为代表主义,一诠释之”。⑥ 在我国,最早直接使用“典型”和“典型人物”这个概念的是鲁迅。1921年,鲁迅在《译了〈工人绥惠略夫〉之后》一文中有这样的论述:“他做成若干小说,都是驱使那革命的心理和典型做材料的。”当社会上还没有出现赛宁这样的人物时,阿尔志跋绥夫就以诗人的敏感预先在他的小说《赛宁》中描写了这种典型。“批评家的攻击,是以为他这本书诱惑青年。而阿尔志跋绥夫的解辨,则以为‘这一种典型,在纯粹的形态上虽然还新鲜而且希有,但这精神却寄宿在新俄国的各个新的,勇的,强的代表者之中’”。“诗人的感觉,本来比寻常更其锐敏,所以阿尔志跋绥夫早在社会里觉到这一种倾向,做出《赛宁》来……阿尔志跋绥夫是诗人,所以在一九○五年之前,已经写出一个以性欲为第一义的典型人物来”。⑦ 成仿吾1924年在《创造》杂志上发表的《〈呐喊〉的评论》,从英文翻译使用了“典型的性格”(typical character)这一概念。他说:鲁迅前期的作品,“有一种共通的颜色,那便是再现的讲述”,“这些记述的目的,差不多全在筑成build up各样典型的性格typical character;作者的努力似乎不在他所记述的世界,而在这世界的住民的典型,所以这一个个的典型筑成了,而他们所居住的世界反是很模糊的。世人盛称作者的成功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典型筑成了,然而不知道作者的失败,也便是在此处。作者太急了,太急于再现他的典型了;我以为作者若能不这样急于追求‘典型的’,他总可以寻得一点‘普通的’出来”。⑧ “典型人物”这个概念在1920年代其含义并不明确和稳定。茅盾在1925年发表的《小说研究ABC》中,“典型人物”实际上相当于后来的“类型人物”。他说:“如果作家只描写了他的类性,而不于类性之外再描写他的个性,那么我们就得了一个典型人物。”他又说,如果作家本来想创造一个有个性的人物,但结果却只是一个“典型人物”,这就意味着他的描写是“失败”了。⑨ 罗美在评论茅盾小说《幻灭》中的人物时用了Typical和Type。《幻灭》描写了革命潮流高涨中一部分人站在潮流以外而形式上被卷入潮流之中的心理状态和主人公静的矛盾心理,罗美称主人公静“真是一个Typical的小资产阶级的女子”。作者说她不单爱看客观描写的小说,因为它们常常反映较大的Circle,也爱看主观描写,甚至于写得不十分好的小说,因为这至少表现她个人的情绪,“而这种个人却是某一定的Type”。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