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0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12)06-0110-04 叙事的现代性变迁有一个极为引人注目的现象,那就是从古典重视讲什么转向注重怎么讲,伴随这一变迁而来的更为细致的转化则是叙事要素中形式性要素几乎在一夜之间得到空前的凸显,比如时间、空间、人称、视点等,这就是现代叙事学寻求形式自律的基本理论背景。然而正如20世纪文艺理论研究的语言学转向在80年代中后期历史与逻辑地走向文化、走向伦理转向一样,叙事学也从狭隘、自律的樊笼中脱身而出,形式的凝视中再一次像古典叙事那样充满着伦理的色彩,叙事伦理研究也因此风生水起。而时间,在叙事伦理的三棱镜中显得格外炫目。 一、作为叙事主题的故事时间伦理 “人们生活在时间里,人们在时间里起作用。”[1](P9)人类对时间的认识最初来自纯朴的感性经验。日升日落、月盈月亏,让人体验到时间的永恒,但面对自然永恒之时间,人的生命又何其短暂。可以说,人正是意识到时间而感悟到生命的存在,生命在时间里默默消逝,时间成为生命的构型要素。如何在有限的生命时间与永恒的自然时间之间搭建沟通的桥梁成为人类人文思考的第一个重大问题。当孔子站在滚滚而去的江河之上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他实际上已经体验到了自然时间的永恒性留给人类生命的孤独感和无常性。虽然人的生命无法同永恒的自然时间相抗拒,但是人类仍然有对抗生命流逝的可能,在孔子看来这种可能就是人以社会有秩序的整体对抗时间的秩序,换一句话说就是人类整体的伦理秩序,而“仁”和“爱”是维系伦理秩序的基本精神纽带。“生生之谓易。”作为整体的人类生命的生生不息,就是人类对自然时间流逝的超越、达成永恒的可能性。“仁”和“爱”,人类的理解和心灵的交流,仁的理性活动,使人类超越自然,进入永恒,与自然时间相始终[2](P2)。 对时间的伦理态度,中国如此,西方也如此。古希腊的恩培多克勒主张循环时间论。在他看来,世界上存在两种根本的宇宙力——“爱”与“憎”,二者分别对应着时间的“动”与“静”。“憎”是灵魂的堕落,使世间各种元素分离,而“爱”则是灵魂的净化,使各种元素结为一体。时间的变迁从不停息,“爱”、“憎”轮回也从不停息:“在一个时候,一切在‘爱’中结合为一体,在另一个时候,个别的事物又在冲突着的‘憎’中分崩离析。”尽管恩培多克勒的“爱”、“憎”概念本质上属于宇宙论,但其通过“爱”与“憎”敷衍的时间轮回观念却包含着明白无误的伦理意义。“憎”是可恨的和可诅咒的,而爱是无瑕的。两种宇宙力量不仅在自然结果方面对抗,而且在道德属性方面也相颉颃。所以时间的轮回既是宇宙自然的轮回,也是人的伦理道德的轮回[3](P168-169)。 事实上,无论中西,各文化、各民族的时间观都与伦理观紧密相连。“这不仅是对有些哲学家以时间方面虚构的形式表达其政治和道德主张的意义而说,而且是就他们借此说明产生与过去和未来的理想状态而言。”[3](P193-194)因为,“一方面,所有精神过程都是在社会时间中进行的,并具有自己的变化速度和节奏,另一方面,过去、现在和将来不仅是一般哲学范畴,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伦理学范畴……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概念包含有重要的道德-世界观意义”[4]。比方说,对现代思想影响巨大的柏格森时间哲学就是对被理性桎梏的自由伦理的张扬。从这一意义上说,叙事伦理也无可避免地寄身于时间之中,因为时间是文学艺术的须臾不可或缺的要素,它是作家对生活的把握方式和对各种感受、体验和想象的组织方式,也是作家结构作品的主要手段之一。正如伊丽莎白·鲍温所言:“时间是小说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我认为时间同故事和人物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凡是我能想到的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说家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对时间因素加以戏剧性地利用的。”[5]克默德从人类学意义上看待小说时间,他认为文学虚构是人类的基本存在形态之一,而小说中的任何事件首先是人类对时间的虚构,时间被人化以后,就具有了事件的意义,因此可以说,小说情节是作家对时间安排的结果[6](P44)。鲍温和克默德的观点道出了作为文学叙事与时间之间的本质联系。 文学叙事中的时间功能是双重的:即作为主题(时间的经验)和作为结构的因素(文学描绘时间的艺术)。这两种作用紧密关联,因为时间结构的描绘可以暗示时间经验的特性。换一句话说,时间的这种双重作用实际上也就是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的故事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因而对文学叙事时间的叙事伦理的研究也当从两个维度展开。 在故事维度上,时间往往作为伦理思考的主题。比如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最根本、最深刻的主题所在就是超乎时间之外的记忆追寻,并找回那似乎已经失去但其实不过是被遗忘所掩盖的时间和生命。这种对过去、对永恒的怀念深蕴着现代人在朝向将来的时间意识逼迫下的伦理困境,回忆把现代性以来粗恶的机械时间浸染成温馨的伦理港湾:“此时在我身上品味着这种感受的生命,品味的正是这种感受在过去的某一天和现在中所具有的共同点,品味着它所拥有的超乎时间之外的东西,一个自由借助于现在和过去的那些相同处之一他能够生存的唯一界域、享有那些事物的精华后才显示的生命,也即在与时间无关的时候才显示的生命……只有它有本事使我找回过去的日子,找回似水年华,找回我的记忆和才智始终没找到过的东西。”[7](P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