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开放性”与“文本的权利”

——试论埃科的文学作品/文本理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周启超:黑龙江大学俄语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79

原文出处: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埃科的文学作品/文本理论,从艺术作品的“开放性”到文学“文本的权利”,从文学“文本 意图”的提出,到文学文本之“使用”与文学文本之“诠释”的区分,已进入文学文本生命机制的探究。这一理论,引领着文学文本之“开放性”的探索与“文本意图”之控制力的考量,在当代文学理论的跨文化旅行中留下鲜明印迹。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1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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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放性” ——艺术作品共通的内在品质

      一件艺术作品是封闭的同时又是开放的。所谓封闭,是指作品拥有完整的、经过周密考虑的组织而已然完成的形式;所谓开放,则是说艺术作品可以被多面观,可能以千百种不同的方式来解读。“对作品的每一次欣赏都是一种解释,都是一种演绎,因为每次欣赏它时,它都以一种特殊的前景再生了。”[1](P4)1958年在威尼斯第12届国际哲学大会上,意大利学者翁贝尔托·埃科(Umberto Eco)①首次提出了这样一个命题——“开放的作品”。当年,这一命题堪称理论界的空谷足音。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检阅当代文学理论的历程,这一命题仍具里程碑的意义。

      随后,埃科在这篇文章基础上写成了“一本试探性的书”,旨在“对开放的作品这一概念进行系统的总结”。作者本想用“当代艺术理论中的形式与不确定性”作为书名,他的一位“对书名历来十分敏感的”出版界朋友却建议就用“开放的作品”,并坚定地认为这个书名最为合适。埃科的这位友人可谓独具慧眼:不久,这本书的书名即成为一种理论。埃科的这本书可谓“生逢其时”:当时的评论界认为“这本书触及了要害”;赞同者称该书“以新的光辉照亮了当代艺术现象”,“从某些方面将成为时代标志性的作品,会使当代艺术理论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否定者则认为这本书“被动地接受混乱和无序”,指责埃科“给一些没落浪漫主义的理论戴上客观美学规律价值的大帽”,“为先锋派的最后成果辩护”,而认定开放的概念乃是“美学神秘主义的沉重遗产”[2](P6-14)。

      《开放的作品》一书于1962年6月在米兰问世之后,在意大利已经出了三版。同时,多种文字的译本相继面世:1965年有法译本,1977年有德译本,1984年有日译本,1989年有英译本,2002年有俄译本,2005年有中译本,另外还有西班牙译本、葡萄牙译本、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译本、罗马尼亚译本、波兰译本等等。不少国家的“20世纪文学理论”或“20世纪文学批评”以及“诗学史”之类的著述中,都有对《开放的作品》这本书的评论。可以说,《开放的作品》不仅是埃科由此闻名于世的成名之作,更是当代文学作品理论由此开启的奠基之作。

      那么,埃科当年是如何对“开放的作品”这一概念进行系统总结的呢?“开放的作品”有哪些基本的特征?“开放的作品”理论,作为一种作品观,其基本要点是什么呢?我们且来看看一些学者的解读。

      法国学者让-伊夫·塔迪埃在《20世纪的文学批评》(1987)一书里指出,《开放的作品》是意大利学者埃科最重要的论著之一,并使作者成名。这部论著把文学、造型与音乐等艺术作品作为可以无限阐释的符号体系来分析:“《开放的作品》为现代文学和艺术符号的分析提供了作者‘设想的一种典范’——而古典作品的开放性要小得多。另外,这部论著还提出了一系列原则,埃科在后来的《无结构》(宜为《缺席的结构》,1968)和文章《詹姆斯·邦德:一种叙述的组合》[《通讯》,1966,(8)]里阐发了这些原则。”[3](P237)

      在以国际比较文学学会为平台而由西方近三十所院校的36位学者联手撰写的《诗学史》中,阿尔·冯·佐尔斯特写道:“在意大利,翁贝尔托·埃科1962年发表的《开放的作品》这部著作开创了多视角不同领域的符号学分析,其中包括文学领域,并提出了作品多元阐释的原则。”[4](P780)

      日本学者篠原资明在《埃柯·符号的时空》一书中指出:“《开放的作品》在1962年初版后引起了一场广泛而持久的争论,这场争论成为走向非传统的‘人文学’的美学起点。埃科指出,现代经验的纷繁和错综,需要一种对等的开放和复杂的表征形式。他探讨的主题把文学、造型或音乐等艺术作品作为可以无限阐释的符号体系来分析。”[5](P43)

      在大型辞书《20世纪西方文学学百科词典》里,俄罗斯学者E.B.洛津斯卡娅指出:“埃科驳斥了经典的结构主义的一些学说——在对结构范畴加以本体化的追求上提出的学说,在文学学分析中对文本加以绝对化的追求上提出的学说。埃科引进了‘开放的作品’概念,这一概念为种种诠释可能性提供出一个宽阔的场域,而对立于‘封闭的作品’——后者将唯一可能的诠释策略强加给读者。在对标准读者的文本策略加以描述时,埃科建构了在当代文艺学中流行的‘可能的世界’学说与‘фpeйм’(文化套语)学说。”[6](P472-473)

      在《20世纪外国美学文艺学名著精义》中,我国学者王东有如下概述:“为直接应对十二音体系、乔伊斯、试验文学、新小说派、非形象绘画、电视直播的时间结构,以及安东尼奥尼和戈达尔之后的电影这些新前卫艺术现象,埃科提出了‘开放的作品’这一艺术理论,既为这些先锋试验性艺术提供了合法性,也为艺术理论和美学贡献了新鲜血液。埃科为此主要做了三个方面的事情:第一,埃科从美学角度探讨了开放性的概念和类型……第二,埃科追溯了‘开放性’的发展历程……第三,埃科对这两种开放性不作美学价值上的判断,而是从艺术与时代、科学的和谐性关系论述‘开放的作品的理论’诞生的必然性和时代意义。”[7](P568)

      然而,艺术作品的“开放性”是基于文本的“开放性”。埃科讲艺术作品的“开放性”,也讲文本本身的“制约性”。针对《开放的作品》一书的读者往往倾心于作品所具有的开放性而只重视诠释者解读文学文本的积极性这一偏颇,埃科本人1990年在剑桥大学的讲演中曾强调:“我所提倡的开放性必须从作品文本出发(其目的是对作品进行诠释),因此它会受到文本的制约。换言之,我所研究的实际是文本的权利与诠释者权利之间的辩证关系。”[8](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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