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中的知识问题,是教学认识论研究的基本问题。这至少需要揭示:第一,教学中的知识与各学术研究领域的知识(主要包括:人文、社会科学知识,自然科学知识,以及作为形式科学的数学知识)关系如何?第二,教学是传授“现成知识”的过程,还是创造新知识的过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第三,教学研究的性质如何?探讨这些问题不仅关系到我国教学研究的“范式转换”,还深刻影响我国教学改革实践。 一、“教学知识”具有内在价值 广义地说,“教学中的知识”(简称“教学知识”,Knowledge in teaching/learning)可泛指学校中的一切教育经验或学习经验。从杜威到拉尔夫·泰勒(Ralph Tyler)以及到今日的威廉·派纳(William F.Pinar)均可在知识与教学知识的经验本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尽管他们观点迥异、甚至彼此对立。① 其实,恢复知识与教学知识的经验本质就是为了避免重蹈“启蒙运动”的覆辙:“启蒙运动”以后人们渐次把科学知识凝固起来、变成传递和储存的对象、甚至顶礼膜拜的对象,人的心灵由此变成科学知识的俘虏。[1] 因此,“经验”概念是知识与教学知识的“抗凝固剂”,它有助于恢复知识与教学知识本然的探究性、过程性、关系性。 狭义地说,“教学知识”是林林总总的“学校学科”(school subjects)。而“学校学科”与各学术研究领域中的学科知识(academic disciplines)之关系,是课程与教学认识论研究的核心问题。 在课程思想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并通过系统实验而解决“学校学科”与“学科知识”之关系的人是杜威。杜威对此问题的贡献有二。他在《儿童与课程》中提出了将“学科知识”“心理化”(psychologized)的思想。所谓“心理化”,是指将“学科知识”转化为儿童的心理经验,这是对“学科知识”的再造,而非将之“删繁就简”。[2] 这就在理论上系统确立起“儿童的学科”的概念。他在《学校与社会》、《民主主义与教育》中系统阐述了他的“主动作业”(active occupations)的思想。所谓“主动作业”,是将与儿童日常生活密切联系的、社会中的典型职业如木工、金工、烹调、缝纫等引入学校,将之变成课程、变成儿童活动的作坊。这是教育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主动作业”除延续了将“学科知识”“心理化”的思想之外,还确立了将“学科知识”“社会化”与“生活化”的思想。这就在理论上系统确立了“社会的学科”、“生活的学科”的概念。杜威的这两大贡献——将“学科知识”“心理化”、将“学科知识”“社会化”“生活化”——最终为“学校学科”概念的确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学校学科”是“儿童的学科”以及“社会的学科”、“生活的学科”二者的“合金”。然而,“学科知识”与教师的经验的关系是什么?在“学校学科”中,教师的经验的位置怎样?这是杜威课程思想中相对薄弱的环节。 在课程思想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并系统研究教师的知识或经验与“学科知识”之关系的,大概是美国学者舒尔曼(Lee Shulman)。他在1986和1987年系统确立起“学科教学知识”(pedagogical content knowledge)这一概念,[3] 这是教师的“学科知识”与其“教育学知识”的融合,分解开来看,它是教师关于学习者的知识、教师的教育理解、教师的个人生活经验与实践智慧、教师的学科知识等诸要素的整合。这是教师的独特领域,迥异于学科专家所从事的学术研究领域。“学科教学知识”“最终将课程从教科书和各类教材中提升出来,使课程获得一种独立的存在”。[4] 这种“独立的存在”的本质是:教师不是学科专家的依附者,而是拥有独立人格和专业自主权的存在。“学科教学知识”的提出,标志着“教师的学科”这一概念在理论上的确立。 在新近的著作中,美国课程专家威廉·派纳提出“概念重建之后的课程开发”(curriculum development after the reconceptualization)这一理念。[5] 课程开发的新意义被确立起来:课程开发的目的是“使公立学校的教师重新占有被取缔了的公共领域,他们不再是知识的‘消费者’,而是复杂会话的积极参与者。他们将在他们自己的教室里自行引领这种会话。”[6] 学校、教室成为“学科知识”、公共领域、私人领域的会聚点。这是一个处于“学科知识”和大千社会之间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在这个空间里,教师与其学生一起,通过“复杂会话”将“学科知识”与主体性、社会有机融为一体,通过跨学科探究和批判性思维寻求“学科知识”的主体意义(自我实现)和社会价值(社会民主化),教育中的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由此得以重构。这就是“概念重建后的课程开发”。派纳又将这项计划称为“复杂化的、知识本位的‘设计教学法”’,是当代课程与教学领域“进步教育计划的复活”。[7] 在这里,“学校学科”就“不只是学术学科的衍生物——‘糟糕的拷贝’,恰恰相反,它是观念的蒙太奇(多种观念的综合),它能使教师将其在自己的教室里引领的会话复杂化。”[8] 这样,“学校学科”与“学科知识”就有了根本的分野。 通过对课程思想史的简要回顾,我们可以获致两个基本结论: 第一,“学校学科”与“学科知识”各有内在价值。“学校学科”是由学生的经验与知识、教师的经验与知识、社会与生活环境、相应“学科知识”及“跨学科知识”等要素相互渗透、有机融合的一个整体,其核心问题是学科逻辑与学生的心理逻辑之关系。显而易见,“学校学科”的主体是教师与学生。“学校学科”是“理智探究”(intellectual inquiry)与“教育参与”(pedagogical engagement)的会合,[9] 其目的在于发挥“学科知识”的教育价值,指向学生的个性解放、教师的专业发展与社会的民主化。从内容上讲,不仅关于“学科知识”与社会及生活互动的内容对“学校学科”是适当的,而且关于学生在教师指导下探究“学科知识”的故事理应纳入“学校学科”的范围之中。就形式而言,“学校学科”可根据儿童的需要和具体教育情境的特点采取灵活多样的呈现方式,未必非采取刻板的“教科书”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