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问题

作 者:
阎嘉 

作者简介:
阎嘉,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艺学博士点负责人。(四川成都 610064)

原文出处:
江西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由文学研究走向文化研究,是近年来文艺学研究领域的走向,而身份与认同是文化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在汉语语境里,需要对“身份”、“认同”和“同一性”几个词语的内涵做出明确界定。研究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问题,必须充分考虑到产生它们的不同语境,以及与各种不同语境相联系的具体复杂的问题。身份研究和认同研究的特点决定了它们具有鲜明的社会的、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与立场。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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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2006)09—0062—05

      由文学研究走向文化研究,是近年来文艺学研究领域的走向,而身份与认同是文化研究中的重要问题。然而,在当今的不少研究成果中,还存在着概念模糊以及问题混淆的情况。本文拟对有关概念、研究的走向以及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做出界定、分析与评述。

      一、有关词语含义与界定的问题

      文化研究中的“身份”与“认同”这两个概念, 在英文里是同一个词语, 即identity。从词源上看,英语的identity源于晚期拉丁语的identitas和古法语的identite,其含义受到晚期拉丁词语essentitas(即essence,本质、实体)的影响。今天的identity一词的词根是idem(即same,同一)。由此来看,identity的基本含义应当是指:物质、实体在存在上的同一性质或状态。从哲学上看,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哲学中的“同一性”概念,在英文翻译中也使用identity(也可使用sameness或oneness),它被用来说明思维与存在之间具有“同一性”,这种同一性中既包含着思维与存在的本质(sameness,oneness),也包含着差异;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的关系。

      在当代汉语文化研究领域里,由于受到西方哲学、人类学、心理学和文化研究的影响,在对identity一词的翻译、使用和界定上,存在着某种程度的混乱,不同的人们交替使用“认同”、“身份”、“同一”或“同一性”等汉语词汇,却没有做出清晰的界定,在不同文本中造成了这些重要概念的内涵模糊不清。例如,有学者在“identity认同”这个条目下写道:“‘认同’这个字眼在20世纪90年代后,成为跨学门与跨科际研究的重要课题。但实际上,‘认同’并不是一个极为晚出且新兴后起的概念,在哲学的研究范畴中,从柏拉图到海德格等人,均将‘同一’(identity)和‘差异’(difference)相互对照。直到20世纪60年代后,因为多元文化的身份开始备受关注,且政治、文化与公民权也时常因为身份认同的差异,而出现各种不同的组合,人们开始发现身份与‘认同’之间,存在着不固定性与复杂交混的多元性格,因此,‘认同’才从早期哲学与人类学式的固定单一想象,慢慢转移到对社会、性别、国家与文化属性认同的探讨。”[1](P135)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作者在文中不加说明地同时使用了“同一”、“认同”、“身份”三个汉语词汇,而这三个词汇在英文中都是identity这个词。

      显然,在理论上对identity一词的汉语翻译和使用进行规范,对“同一”、“认同”和“身份”三个汉语概念的含义做出界定,对于避免在使用和研究中的混乱与误用,具有重要的意义。在我看来,首先应当把哲学上使用的identity区分开来。在哲学(尤其是西方哲学)的语境中,identity的翻译应当统一使用“同一性”这个词语,在某些语境中与sameness(“同一”)、oneness (“一”)这两个概念相当。在人类学、心理学和文化研究中,则应当区别不同情况和语境,分别使用“身份”和“认同”这两个不同的概念。

      就我的理解而言,在当代文化研究中,identity这个词语具有两种基本含义:一是指某个个体或群体据以确认自己在特定社会里之地位的某些明确的、具有显著特征的依据或尺度,如性别、阶级、种族等等,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用“身份”这个词语来表示。雷蒙德·威廉斯提出过“情感结构”[2], 爱德华·萨义德提出过“感觉与参照的体系”[3](P132),以此作为追寻与确定文化身份的内在尺度和参照系。在另一方面,当某个个体或群体试图追寻、确证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时,identity可以叫做“认同”。从词性上看,“身份”应当是名词,是依据某种尺度和参照系来确定的某些共同特征与标志。“认同”具有动词性质,在多数情况下指一种寻求文化“认同”的行为,例如,美洲黑人通过小说、表演等文化形式表现出来的“寻根”活动,某种特殊的文化仪式,都是以行为方式表现出来的文化上的认同行为。

      当然,我们也必须看到,identity这个词语所具有的“身份”与“认同”这两种含义是密切相关的,有时很难把它们截然分开。也可以说,它们的基本内涵与“同一性”有关,即与某种事物原本固有的特质、本质等有关。但是,如果我们用发展变化的眼光来看,如果我们承认“特质”、“本质”并非固定不变的东西,那么“身份”和“认同”就与寻求并确认特质、本质的途径、方法、过程密切相关。在当今的文化研究中,以固定不变的、本质主义的眼光来看待“身份”和“认同”的立场,已经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

      二、文化身份和文化认同问题产生的语境与研究的走向

      安德鲁·埃德加和彼得·塞奇威克在《文化理论的关键概念》中说:“就文化研究要考察个体与群体在其中建构、解决和捍卫自己的身份或自我理解的各种语境而言,身份问题对于文化研究来说至关重要。”[4](P183) 这种看法不仅强调了文化研究与身份和认同问题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强调了身份和认同问题与语境之间的重要联系。换言之,身份与认同问题之所以重要,与20世纪以来全世界在政治、经济、意识形态、战争、殖民地的解体、女性主义与亚文化的兴起等等语境的变迁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些语境的变迁一方面使身份与认同问题日益成为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另一方面,这些语境的变迁也构成了身份与认同问题研究必须研究的问题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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