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40-0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633X(2006)03-0011-04 复杂性理论认为经典自然科学沉迷于对客观事物普遍性的追求,忘却了对个别事物、对事物特殊性的关注,因而迷失了自身。复杂性理论对经典自然科学的突破在于不仅把宇宙、生命、历史、社会、个性理解为具有普遍性规定的系统,同时把它们理解为具有独特性、个别性的事件及其链条,把它们理解为二者的相遇、冲突、联系与统一。自然科学发展的每一次飞跃都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在当代,复杂性理论促使人们把目光转向复杂系统生成、发展的真实过程,实现了人类科学观念的重大转向。教育活动作为一个复杂系统成为复杂性研究的重要领域。因此,从复杂性理论的观点和复杂思维范式出发,探索教育活动的复杂性及其对教育研究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一、从有序与无序的结合理解和定义规律 搞清“规律是什么”是探讨教育规律的前提。规律观的变革必然引起对“什么是教育规律”的重新理解。复杂性理论对传统哲学教科书的规律观做出了重大发展。传统哲学教科书认为,规律是事物内在的、本质的必然联系,并且这种必然联系是由矛盾来规定的。如果说矛盾具有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客观性和普遍性,那就意味着必然具有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客观性和普遍性,因为规律、本质、必然是同等层次上的范畴。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应该追问偶然性在矛盾中的地位是什么?是否存在没有必然性的偶然性?偶然性只是没有被认识的必然性,或者只是必然性的外在形式?传统哲学教科书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随着科学的进步越来越受到质疑,其根源在于传统哲学教科书辩证唯物主义部分对规律的定义特别是对三大规律的论述,无法摆脱黑格尔哲学的阴影以及19世纪自然科学发展水平的局限(即停留在对宏观和线性领域的科学认识水平上)。在黑格尔那里,矛盾法则是辩证法的核心,也是绝对精神的灵魂。“天地间绝没有任何事物,我们不能或不必在它里面指出矛盾或相反的规定。”[1] 因此,矛盾规律被本体化了,“必然”君临一切。而复杂性哲学认为“一切并不都是必然的和有规律的。偶然性并不是‘没有被发现’的必然性。一切都是必然的和有规律的,偶然性是‘没有被发现’的必然性这些命题,只有在近平衡态、平衡态、远平衡态的线性区域,才是绝对正确的。除此之外,在远离平衡态时,这一结论就成了绝对的错误。在远离平衡态时,一切都是偶然的。而且,越远离平衡态,分叉越多、分衍越快,甚至出现混沌现象。在远离平衡态的分叉临界点上,任何微小的扰动都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巨涨落”[2]。复杂性哲学还指出偶然性并不是暂时的、转瞬即逝的,存在着被冻结的偶然性。也就是说,偶然性作为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被纳入系统的自组织过程中,即所谓“抓住机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偶然性不仅是外在的,内在性即自身的非线性也会产生偶然性。同时,偶然性与必然性没有地位上的优劣之分,只有作用领域的不同。“实际上,偶然性同必然性相比不仅在数量上要多得多而且对生物进化和新质的创造的作用要远远超过必然性。再一方面,必然性并不是通过偶然性表现出来的,偶然性也不是必然性的补充和表现形式。也不是凡存在偶然性的地方,其背后都隐藏着必然性。”[2] 复杂性科学与复杂性哲学把不确定性、偶然性作为认识的对象,打破了传统哲学教科书被“必然性王国”所统治的局面。 对不确定性、偶然性的科学研究,使我们得到了三种意义上的规律,一种是矛盾意义上的规律;一种是概率意义上的规律;一种是混沌意义上的规律。“混沌是一种特殊的规律图景,是一种规律与非规律之间的过渡,它通过分叉而使规律与非规律交替出现。确定性中有不稳定,不确定性中有稳定。”[2] 矛盾意义上的规律因其对待不确定性、偶然性和反常事件态度的不同,分为两种:一种是认为矛盾、悖论和反常事件是规律的体现,是正常的,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二律背反即矛盾的出现不是人类理性认识的无能,而是证明了矛盾是客观的、真实的实在,这正是黑格尔对康德哲学的超越之处,也是黑格尔走向客观唯心主义的关键。但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论述遭到了科学家的反对,从而形成了第二种态度:消灭矛盾、悖论和反常事件。波尔认为,光的波、粒二项性是不同条件下的产物,是不能同时并存的。也就是说,矛盾双方是不同条件的产物,是住在不同“楼层”上的“邻居”,而不是“同卵双胞胎”。如何看待这两种观点?规律追求有序。在黑格尔那里,规律表现为一种逻辑的有序,事物的发展史表现为空间上的布展,是空间上的历史而不是时间意义上的历史;也就是说,黑格尔所说的规律不是对脚生长过程的揭示,而是通过把一个人从小到大穿过的鞋子放在一起来揭示的,揭示的不是脚生长、发展的规律,而是鞋子生长、发展的规律。这一唯心主义性质也被学界批评为“无人身的理性”。因此,“在黑格尔那里,一个命题可以同时间同层次同条件矛盾地存在,且不因为矛盾而被证伪,反而由于矛盾而获得支持;而在波尔那里,矛盾只能是不同层次、不同时间、不同条件的产物,如果一个命题同时间同层次同条件矛盾地存在,则该命题将因为其矛盾性而被证伪”[2]。矛盾是一种关系实在,不是物质实体,更不是精神实体。黑格尔把矛盾关系说成是脱离物质实体的独立性存在、本原性存在和决定性存在,把矛盾关系本体化、实体化、主体化是其客观唯心主义所在。矛盾的关系实在应从物质实体本身的运动发展过程中揭示出来。而波尔认为矛盾的对立面只能是不同条件下的产物,不可能存在“一个命题可以同时间同层次同条件矛盾地存在”的情况,遵循的是形式逻辑和数理逻辑,坚持的是逻辑的无矛盾性,否定了事物发展过程中“亦此亦彼”的临界状态和过渡形态。逻辑矛盾不等于现实矛盾,逻辑无矛盾并不意味着现实无矛盾。“辩证思维,如同一切复杂思维,能带着矛盾工作,但不能消除矛盾。事实上,辩证法表现出了对复杂思维的渴望,它注意到了古典逻辑面对现实复杂性的不充分。黑格尔的辩证逻辑不是一种新逻辑,而是一种强大的哲学思想,它通过承认、而不是排斥含混和矛盾来反对封闭逻辑的简单化。”[3] 因此,矛盾意义上的规律不能用关系取代实体,也不能用实体取代关系,而是要揭示出物质实体与关系实在的相互作用;同时,矛盾意义上的规律不能用必然性覆盖、取代和吞没偶然性,应该给偶然性留有余地和位置。这种余地和位置体现在概率意义和混沌意义上规律的客观存在。概率意义和混沌意义上的规律成为对矛盾规律的重大发展和补充,揭示了规律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三种规律能够相互补充的基础在于它们都是对我们生存于其中的这个宇宙本身有序与无序关系的揭示。也就是说,无论矛盾规律观、概率规律观,还是混沌规律观都是对世界有序与无序关系的揭示。因此,“无论在认识自然世界的领域里还是在认识历史的或社会的世界的领域里,都不可能把我们的观点归结为或是单纯的无序或者是单纯的有序。……到处都有这个两重性的问题:有序和无序的必然的和难解的交织和对抗的问题。”[4] 为什么不能用单纯的有序即决定论以及单纯的无序来解释这个世界呢?“一个严格的决定论的宇宙是一个只有有序性的宇宙,在那里没有变化,没有革新,没有创造。而一个只有无序性的宇宙将不能形成任何组织,因此将不能保持新生事物,从而也不适于进化和发展。一个绝对被决定的世界和一个绝对随机的世界都是片面的和残缺的,前者不能进化而后者甚至不能产生。”[4] 埃德加·莫兰还指出有序、无序、组织和相互作用是四元联立、四位一体和不可压缩的一个整体,是复杂思维范式的核心。综观之,在当代,复杂性科学与复杂性哲学即复杂性理论对规律观的变革就在于要从有序与无序的结合中揭示、把握和定义规律,而不是仅仅停留于用内在的、本质的必然联系来揭示、把握和定义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