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的时间哲学

——兼及鲁迅文本分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夏之放(1939-),男,河北临西县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和磊(1972-),男,山东新泰人,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首都师范大学 中文系,北京,100037

原文出处:
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巴赫金的对话“时空体”不仅仅是一个空间化的体系,它更是或者说首先是一种时间的哲学。这在他的行为哲学中,在他对教育小说及双重体等概念的阐述中,充分地体现了出来。正是在时间的潜流中,人颠覆过去,并重构现在和未来。而在解析鲁迅的文本中,两位大师进行了一次有意义“对话”。他们虽然有着相通的思想观念,但由于各自所处的文化背景的差异,使得两人通向共同目标的途径有了很大的不同;而这对巴赫金的时间哲学有一定的补充意义。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3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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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65.29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2)06-0057-04

      自从巴赫金在20世纪60-70年代被发现以来,立即成为学术界的热点,对话、对话主义、对话理论一时成为“出场率”极高的词语。但当我们在谈论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时,我们更多的是在谈论它对话“时空体”的共时性、空间化的特征,似乎巴赫金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其实不然。实际上,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从其表现形态上看似乎是共时的、空间的,但从其内在的韵律上看却是时间的。或者说,巴赫金的对话哲学首先是时间的哲学,然后才是空间的表现形态,空间在巴赫金那里已被最大程度上时间化了。

      一、《论行为哲学》中的时间观念

      《论行为哲学》是巴赫金早期的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从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时间观念的最初形态。

      在这篇文章中,巴赫金把存在看作是一种事件,即“存在即事件”,从而把存在问题直接与人的事件行为联系在了一起。但这里的“行为”绝不是一种抽象的理论行为活动,它是属于人——“我”的具体的现实行为活动。而现实、现实行为显然是与时间——尤其是与现在时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巴赫金的“存在即事件”的论断实际上也就成了一个时间命题。巴赫金特别强调“在场”而排斥“缺席”正体现了他的这一时间观念。后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巴赫金说:“这种对话(整部小说构成的‘大型对话’),并非发生在过去,而是在当前,也即在创作过程的现在时里。”[1](P83)“一切都要面向主人公本人,对他讲话;一切都得让人感到是讲在场的人,而不是讲缺席的人;一切应是‘第二人称’在说话,而不是‘第三人称’在说话。”[1](P85)这种对“现在时”的强调,明确而清楚地表明了巴赫金的时间观念。在巴赫金的心目中,“我”——每一个人,都应当是一个具体的现实的存在,是一个“在场者”。这样,现实、现在或现在进行时便成了对话的时间基础。

      巴赫金之所以对现实行为活动如此重视,来自于他对现代哲学的深入思考。巴赫金说:“现代危机从根本上说就是现代行为的危机。……理论把行为丢到了愚钝的存在之中,从中榨取所有的理想成分,纳入了自己的独立而封闭的领域,导致了行为的贫乏。”[2](P55)因此,凸现行为,把行为从理论的桎梏中解救出来,真正实现人的现实“在场”,正是现代哲学的任务。

      而从另一方面说,时间“现在时”的不可重复性、唯一性的特质,也就必然决定了作为一个“现在时存在物”的人的不可重复性与唯一性,而这是个体之间进行对话的基础。因为很显然,相同是不可能开展对话的,而只有重复。由此,巴赫金正是从时间,从现在时态的时间出发,开始建构他的对话理论大厦的。

      二、从教育小说到双重形象

      教育小说是巴赫金时间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教育小说及其在现实主义历史中的意义》等论文中,巴赫金集中探讨了该类小说中的时间特质。根据巴赫金的阐述,无论是漫游小说、考验小说、传记小说等,都缺少人物的“成长性”。也就是说,这些小说中的时间是“外在于”人物的成长的,是不参加人物的成长的,因此这里的时间从根本上说是静止的。巴赫金对希腊小说的时间的论述可看作是对这类小说总的概括:

      希腊小说的整个情节,情节中的一切事件和奇遇,全都既不进入历史时间,也不进入日常生活的时间,又不进入传记时间和起码的生理上年岁上的时间。它们置身于这些时间之外,置身于这些时间所固有的规律之外,以及人类的计算单位之外。在这个传奇时间里,什么都不发生变化:世界依然如故,主人公们的传记生活依然如故,他们的情感也依旧不便,人们在这个时间甚至都不衰老。这一虚空的时间无论在哪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任何标志保存下来说明它过去的存在。我们再重申一次,这是在现实时间(此处为传记时间)的两点之间所产生的超时间的空白。[3](P281)

      从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小说中的时间对人物的成长是无动于衷的,而教育小说则反是。巴赫金指出这种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小说中有“成长着的人物形象”[3](P227)。即主人公就不是静态的,而是有着许多的“变数”,而时间显然也就不再外在于人物了,“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3](P230)巴赫金进一步通过分析拉伯雷的小说阐述了这一界定,他说:“成长的范畴,而且是现实中的时空上的成长范畴,是拉伯雷世界最基本的范畴之一。”[3](P363)

      不过巴赫金并没有简单地把拉伯雷小说置于教育小说了事,而是从他小说中发现了其处理时间的特殊性,即把时间推向交替与更新的边缘顷刻。这便形成了他的独有特色的时间形态——边缘时间。边缘绝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他同样可以成为一个时间的表现形态。巴赫金对时间的交替、更新,正强调了时间的这种边缘化形态。在《拉伯雷》中,巴赫金指出,狂欢节“是真正的时间节日,不断生成、交替和更新的节日”[4](P11)。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巴赫金说:“狂欢节庆贺的是交替本身,交替的过程,而非参与交替的东西。”[1](P164)这就指出了狂欢节本身所具有的交替与更新的时间特质。这样,巴赫金就把成长时间进一步浓缩在一个具有“包孕性”的、生死交替的时间顷刻之中。而这一顷刻集中体现在巴赫金对双重形象的精彩阐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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