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现代性”话语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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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国兴 通讯地址:吉林大学文学院 邮编:130021

原文出处:
文艺争鸣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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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文学现代性话语的历史负担

      当代中国没有哪一种话语能比“现代性”更具有影响力与诱惑力;现代文学研究由于其“出身”和人们所赋予的“责任”,都使它必然首当其冲地闯入这一领地。问题也恰恰由此产生。现代性、文学性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有许多看似不言自明的理论预设,实在还有不少中间环节、言说过程甚至理论前提需要进一步探讨。

      人世生活里,有不少观念意识的流行,不是由于它自身的圆满无缺而被普遍接受,而是由于不断被人重复,淡化了人们的思维触角所致。因此有时我们需要回顾历史。

      1951年王瑶先生出版了影响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奠基之作《中国新文学史稿》,几乎与其同时问世的另外几种现代文学史著作,比如张毕来的《新文学史纲》,刘绶松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等,也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新文学’的概念指称“现代文学”。应该说他们为自己著作的命名与其著作的文本内容做到了表里如一,白话文、新样式的文学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其他体裁和样式的文学不在此列,以此排除了作品选择上的矛盾,达到了理论和形式上的内在统一。可是,1958年前后,在举国一片“大跃进”的呼声中,情况发生了悄悄的变化,多种集体编著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问世,基本内容虽然还是那些,称谓却发生了改变。其实“中国现代文学”这一语词并不在这时才出现于现代汉语文库,钱基博1933年就出版了他的《现代中国文学史》,1944年任访秋出版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连名字都与后来的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二者都从晚清末年的文学讲起,大致到著作出版的年代为止。这样,同样是称“中国现代文学”,具体意念却有了些许差别:一个秉承了“新”文学体系,一个显露的是时代与时间的观念。然而,既然同称“现代”,其中就有某种可以同称的理由,一种为人的意识难以觉察的意向在悄悄地发生着作用。

      当文学史领域盛行“新”文学时,人们着重的是一种文学素质,“现代”文学虽然也必然看重文学“素质”,可是“新”文学意向清晰,“现代”文学却复杂得多。最浅近的事实是,当人们从某种需要出发去论述现代文学发展时,还要特别强调“我们所说的现代文学,不仅是指时代的文学,还是指一种文学的特质”;也就是说人们下意识地认同了现代文学的某种时代性。如果这仅仅是称谓上带来的不便,还可另当别论,重要的是这种“混淆”和“误用”有时还是人们的一种潜在追求。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历史性演变,在事实上印证了这一点。当我们翻开历史,现代文学研究的每一“新”拓展都或多或少与打开“新文学”的视界有关,从对“民族主义”作家老舍、曹禺的解冻,到张爱玲、张恨水市民文学的肯定,哪一个能离开“思想”的解放,能离开对“新文学”观念的更宽泛理解?这就促使我们不能不回过头来思索,现代新文学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似乎已经发现了现代性问题给我们带来的多种难题,世俗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问题的提出,向着解决这些难题的方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但是我们看到,更多之时,审美现代性的提出没有被人当作理论的出发点,而是当作了化解现实困难的实用性工具。在现代文学领域,审美现代性被用作了充填以往不被认可的另类文学的框架,这本身就是一个误解。因为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解决不了“两种现代性”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在一个具体的社会环境中,在一个具体作家、具体作品中,“世俗的”和“审美的”现代性是如何获得同时表现的?一方面我们说,“‘现代性’是指从文艺复兴、特别是自启蒙运动以来的西方历史和文化。其特征就是‘勇敢地使用自己的理智’来评判一切”(注:佘碧平:《现代性的意义与局限》第2页、20页,上海三联书店,2000。)。这无疑是世俗现代性所指。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这样的“现代性已经或即将终结……理性、自由和正义不再是可以实现的理想目标,而是批判和超越本身”(注:佘碧平:《现代性的意义与局限》第2页、20页,上海三联书店,2000。)。“所以现代主义的艺术家无法接受俗世的时间进步观念,而想出种种方法打破这种直接前进的时间秩序,从波特莱尔的《恶之花》到乔艾斯的《尤里西斯》皆是如此。”(注:李欧梵:《现代性的追求》第149页,北京三联书店,2000。)这又是审美现代性的范本了。在当代中国的现代性文学话题讨论中,有两种声音:一种声音主张,现代性表现为理性与进步;一种声音主张,现代性的载体是现代派——反理性。二者的共同言说基础是:最新的、最时髦的,也是最好的。所谓世俗现代性与审美现代性只是在于把什么视为是最“现代”的,没人敢对“现代”本身发生怀疑。本来在中国这样的判断不会发生任何分歧,最大的威胁倒是来自于西方。“现代”与“后现代”,哪一种文学是最新、最好的?世俗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的提出,含有为“既定方针”寻找理论根据的企图,全部的可能只在于怎么样能将纷纭的文学现实套进现代性框架中来。然而,只要人们认为只有一种文学是现代的,其他都不具备这样的素质;那么,最终将没有一种文学可以成为现代的。正像有的学者指出的,要求文学意识与当下时态的社会意识相一致,“这一思想不仅发生在我们这一时代,被我们作为精神的旗帜高举着,同时也发生于过去的时代,被过去的人们高举过”(注:刘锋杰:《何谓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现代性与中国文学》第156页,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比如唐朝成熟和风行的格律诗被称为‘今体诗’或‘近体诗’,在当时是以其现代性与‘古体诗’相区分的”(注:杨义:《关于中国文学现代性的世纪反省》,《现代性与中国文学》第195页。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在这个意义上,“现代性可以作这样的解释:传统在于守成,现代在于创新;传统偏向封闭,现代偏向开放;传统维护规则,现代超越界限;传统寻求平衡,现代趋向极端……现代性不是时间概念,而是精神倾向的概念,它在某一时期被人们使用,并不限定地只属于这一时期的人们”(注:刘锋杰:《何谓20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现代性与中国文学》第156页,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这样一来,任何时代都有了其当下的现代性,现代性意念便与我们过去常用的时代性意念等同了,为什么还要为一个并不解决什么实质性问题的概念争论不休呢?人们一厢情愿地为具有不同素质的文学争正统地位,其结果不过是在证明自己的“现代”意识是特殊的眼镜视相,而不是“大一统”的现代化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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