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310(2002)05-0050-04 在排山倒海而来的全球化浪潮中,精神文化发展的趋势成为人们普遍关注的问题之一。对马克思的世界文化观与审美现代性关系的探讨,有助于我们对文化与审美的关系、对全球化境遇中精神文化发展的错综复杂趋势的思索。 一 有人说,只要现代化仍然是中国社会的主题,讨论审美现代性问题依然具有现实意义。这句话之所以有道理,是因为审美现代性作为现代化的产物,一方面表征为在现代化过程中,因社会的巨大变迁而带来的文化、审美的深刻转向;另一方面也表征为在全球化语境中,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弊端的批判。 面向21世纪,在高度现代性的条件下,纳入我们视野的是,在世界文学或世界文化的语境中,审美现代性的选择。多元文化的对话,各民族文学(化)在互相影响、互相吸纳中以其民族文学(化)的独特性走向世界,是马克思的“世界文学”或世界文化观对审美现代性的当代启示之一。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马克思的“世界文学”概念中“文学”一词既可以指文学也可以指文化。(注:“世界文学”中“文学”这个词,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276页上编译者的注:它泛指“科学、艺术、哲学、政治等等方面的著作”。德文的“文学”同所有西文的“文学”一样,均来自拉丁文,狭义上系指文学;广义上系指学术文化。从书中“文学”一词的上下文看,它既指文学也指文化。) 众所周知,“世界文学”这一术语是由歌德提出的。但是,马克思把世界文学、世界文化形成、发展过程看成一个历史现象。黑格尔曾经提出过,人类历史最终要从各民族的历史走向世界的历史这样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这一思想,否定世界历史的形成是“自由精神”和“绝对理念”的自我外化过程,指出了世界历史的形成是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的现代化进程的必然产物。马克思把世界文学或世界文化纳入到了世界历史进程中考察。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然到处落户,到处开放,到处建立关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和民族的自给自足的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文学。”[1]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一方面把大工业生产、世界市场和世界各民族的交往看成是世界历史和世界文学形成的前提条件;另一方面,他们又生动地勾画了西方技术先进国家的市场资本主义对世界各地殖民地国家工业、技术的输出和资源的掠夺,及随之而来的西方文化对殖民地国家的渗透和影响。他们从西方大国文化的全球性扩张事实出发,说明“世界文学”形成的最初原因。马克思对“世界文学”的提问方式为我们审视审美现代性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坐标。这里想提醒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必须注意到,在马克思那里,“世界文学”最初形成,就意味因现代性带来的世界历史多元化裂变,世界文学或世界文化注定是一个开放的结构性变迁的模式,而不是一个终极的整一性的模式,由此带来它对审美现代性启示也是多方位的、开放的。这里,我们姑且把马克思对西方经济和文化的殖民扩张的审视、警惕暂时“悬置”起来,先来看马克思如何言述世界文化的“交往”理论与审美现代性关系。马克思在打开的世界历史进程中,把东西方的关系、东方历史文化架构到他对世界文学或世界文化的表述中。我们知道马克思曾经以历史主义态度冷峻地批判过中国封建社会文化的封闭性。我们还记得马克思关于中国封建社会是“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木里的木乃伊”这一著名比喻;马克思还严肃地指出封闭的东方社会结构因“亚细亚生产方式”形成了一种“不开化的人的利己性”。马克思的文化批判观点也正是百年中国文化在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现代性变革中所不断反省的。马克思对东方文化、中国文化的研究并不仅仅是对既往的追溯,他在对待东西方关系问题上,着眼点在于世界历史和世界文化是非常清楚的。马克思又是如何看待中西方文化的关联?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一文中,马克思从哲学的高度并以空间性叙述形式,把中西方历史文化机体的异质性的互相碰撞和互相影响看作是合乎“两极相逢”[2]的辩证法则的事。“两极相逢”意味着冲突也意味着对话,它本身就构成了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中的世界性的文化现象。东(中)西方文化、乃至各民族的文学、文化走向交往与对话是马克思的审美现代性理想,在他的“交往”理论中能够找到清晰的脉络和线索。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类的交往从“被迫交往”、“自发交往”到“普遍交往”的历史过程作了透彻的分析。他们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指出“交往的形式”是与“生产力发展到一定水平相适应,[3]“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4]由于“普遍交往”,“其中每一民族同其他民族的变革都有依存关系”,[5]乃至作为各个单独个人也“才能摆脱不同民族和地域的局限,同整个世界的生产(包括精神生产)发生实际联系,并可以有力量来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生产(人们所创造的一切)。”[6]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是“大工业生产”和“市场世界力量”,使得交往具有世界性质,从而为精神生产从传统向现代的根本转变开辟了途径;他们从未来可以达到的合理化状态的角度构想了不同民族、单独个人的精神生产,在世界多元文化对话(这种文化共融如马克思所说的“利用人们所创造的一切”)中从事全面的生产,必须要以“普遍交往”的条件为前提。“普遍交往”可以理解为主体间性的交往。“普遍交往”不是一个静止的状态,而是一个在历史进程中不断累积的过程。马克思指出旧的交往形式成为桎梏,就要以新的交往形式取代。就多元文化的对话而言,它也不是一个静止的状态。在世界文化背景下,一种文化都是相对于另一种文化而存在,文化的冲突与共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在“交往”中主体间性的互动作用。也只有通过不同文化的主体间性的互动作用,它们的话语力量才能得以在不同层面上在交往形式的不断发展中,进行对话和沟通,从而形成文化的多元性与包容性。马克思关于世界文化的“交往”理论,在哈贝马斯的著作中得到反响。哈贝马斯遵循马克思的模式,把人类建立交往的合理性看成人类寻求解放的途经。他认为,社会的解放,就是要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没有统治的交往关系和取得一种普遍的没有压制的共识,并把审美经验与表达放在交往模式上。这正是对马克思所说的“普遍交往”理论的富有时代感的阐释。从审美现代性的角度看,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提出人类生存本体论意义上的审美自由的最终实现、作为个体生存的人的审美自由本质的实现,是审美现代性的根本原则。审美现代性如何在文化中发生,马克思世界文化“交往”的理论从文化角度对美学问题提供了科学的思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多元文化的对话,各民族文学(化)在互相影响互相吸纳中以其民族文学(化)的独特性走向世界,是马克思的世界文化观对审美现代性的当代启示。 应该说,在马克思的时代,真正普遍的审美交流模式尚未出现。 今天,世界的民主化进程明显加快,不同民族的文学、文化的交往对话的重要发展是由20世纪以来历史进程本身促进的。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市场世界力量不同国家被迫卷入到“交往”与“竞争”中;另一方面,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殖民体系的瓦解使得众多民族得以独立并致力于民族认同。第三世界国家,特别是中国的综合国力不断强大,在世界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为普遍交往中的多元文化的对话提供了现实的经验。同时,还应看到,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经济、技术和通讯等方面相互依赖性前所未有地加速发展,这一方兴未艾的进程增多并改进了传插知识、文学、文化的手段,世界上最荒僻的角落亦被联结在单一的信息系统中,于是,马克思科学阐释的世界文学(化)的概念得以实现,审美的现代性从中获得了理想选择的可能性。 二 面向21世纪,多元文化对话,各民族文学走向世界文学是一种必然趋势,但不是时代文学、文化的唯一表征。西方资本主义因其资本的扩张本性,资本主义的文化侵略依然是面向新世纪文化事件的危殆。对由资本主义现代性导致的文化霸权的批判,是马克思的世界文化观对审美现代性选择的当代启示之二。 后现代理论家福科对如何掌握历史事件意义的独特特征,提出这样一个视角:他批判过去理性至上的历史传统的目的在于把单一的事件化解为一种理想的连续性,而“实际上历史是大量纠缠在一起的事件的集合。”他认为,“历史事件不是一种决定、一项协定、一种王权或一场战役,而是对各种力量的颠倒、权力的篡夺。”[7]福科的这一视角,有助于我们思索马克思的世界文化观所蕴含的历史感的多重性、间隙、距离、非整一性和张力。亦如詹明信所说,“马克思对待历史的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尊重历史辩证法的。认为历史有其不可捉摸的令人吃惊的性质。”[8]马克思一方面指出了由于大工业生产、世界市场力量使得各民族文学打破民族和地方的局限走向世界文学,另一方面从强国对弱国的经济、文化的全球性扩张的事实出发,又在当时的现实基础上分析了由于资本主义的世界性扩张,带来了不同民族的不平等关系,各民族文化之间的真正的平等的相互往来并未形成。资本主义文化霸权的历史发生必然导至将它们的文化作为一种普遍主义原则代替世界文学(化)。请看《共产党宣言》中如下一段话:资产阶级企图“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乡村从属于城市一样,使未开化或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9]这里,马克思和恩格斯义正严辞地批判了西方社会的欧洲中心主义、欧洲“所谓文明”文化中心主义。联系起来,可以进一步理解在马克思的世界文学观念中包含着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滋生出来的霸权文化逻辑的否定。马克思以现代性视角,切入批判,使人们悟出,审美的现代性,要求在自身的发展中,必须要对西方社会在经济霸权操纵下的文化霸权形成对抗。这一点,笔者在《马克思论人与现实的审美关系》[10]一文中作了充分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