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文本”代表了一种具有自觉意识的女性的发言。女性文学的发展历程,是女性心理的、情感的、生命的历程,是女性自我追求、自我生存的心灵记录。对现当代女性文学中性爱意识的研究,我们看到女作家由对性的回避到对性的关注再到对女性性心理的揭示的演变过程,这正表明了女性生命意识觉醒的历程。 一、“五四”女性文学——对性爱的回避 女性有自己的生理、心理特征,如果为了追求男女平等,而抹去自己的性别标志,这本身就是不平等,也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妇女解放。 五四女性作家显然还没有领略到现代女性解放的全部内涵,她们不自觉地遵从了男权社会中的条例和准则。尽管她们理性上激烈反封建反传统,但她们的落脚点有时仍然难以脱离传统的规范;她们在自觉运用现代观念去分析事物、解决问题时,却不自觉地参照了传统标准。由于缺乏更现代的性道德、性意识的观照,五四的女性文学作品难免重复传统的局限,或者以曲解了的新的性爱观念去代替旧的性爱标准。 以创作大胆而著称的冯沅君的《旅行》,曾被众多的研究者们誉为“五四”知识女性反封建伦理道德束缚,争取自身爱情幸福和个性解放的代表之作。但是,在男女主人公同居的十天里,他们虽然夜夜同衾共枕,然而他们的“爱情在肉体方面的表现,也只是限于相偎相倚时的微笑,喁喁的细语、甜蜜热烈的接吻”。作者借主人公,热情地赞赏他们爱情的纯洁,称之为“最高的灵魂的表现。”对女主人公性欲克制的赞许态度,反映出作者对人的正当要求的性欲的回避,对相爱双方守身如玉不逾矩的首肯,说明作者经过了“五四”洗礼后的灵魂,仍然维持着那种对传统性道德、性心理的无法割舍的依恋。 冯沅君在《旅行》里对少男少女守身如玉的赞美,庐隐对女性符号的回避,同是来源于传统社会压制人性尤其是女性的种种陈规旧习的影响,说明五四女性文学中性爱意识的传统局限。“五四”运动作为一次社会改革运动,它的本质和趋向规定了知识女性们的思考和创作。在那个时代,新女性们所要向社会显示的并不是有别于男性的精神特征,而恰恰是极力弥合人们传统观念中的两性差异,向男性看齐,以获得与男性同等的社会角色。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下,女性写作就具有了向社会宣言的姿态,面向男性、面向社会的写作立场决定了这一代女作家很难将女性自身作为关注的焦点,她们着意表达的是作为一个性别整体的觉醒了的新女性的苦闷、压抑与迷惘。她们一方面抨击封建道德对人性的摧残,高张起个性解放的现代旗帜,一方面又无法彻底摆脱旧的性道德、性心理的影响。 二、七八十年代女性文学——打开“玫瑰门” 从80年代初开始,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终于迎来了繁荣与发展的黄金时代。随着西方文化、哲学思潮的涌入以及西方女权主义文化浪潮的波及,当代女作家们的主体意识空前觉醒和高涨。女性文学从“人的自觉”转向“女人的自觉”,同时注入了更多的女权色彩,“女性的解放”成了女性文学的重要关怀,出现了以张洁、张辛欣为代表的富有鲜明的女性意识的创作。 张洁的《方舟》、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等几部作品的共同之处,是开始企图用“分辨”的眼光考察两性在社会、情感、心理和伦理等方面的关系,也许这还谈不上以女性为“本位”的眼光,但它至少意识到要对两性加以“分辨”。在男女两性对抗的思维模式下控诉男性文化压迫的主题使一时的女性创作,陈辞慷慨,深深的失望与悲哀弥漫在字里行间。80年代女性文本从群体范畴上揭示出女性自身的自卑与困惑,在获取功名过程中女性的挣扎进而与男性价值体系的认同。文本中的女性“雄化”现象正是男性中心话语的产物。 80年代中后期女性更注重性之于人生,之于女人的重要意义。王安忆、铁凝扩展了张洁、张辛欣的书写领域,把把女性肉体的觉醒带入文本。 王安忆勇敢地涉足性爱这一领域,她的“三恋”(《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锦绣谷之恋》)正是以性爱为聚集点,集中透视在纯粹的情与欲的纠葛中,人,特别是女人本体的生命意识和文化内涵。在《小城之恋》中,王安忆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女人经过热烈情欲的骚动与洗礼后,在母性的皈依中圣化自己,达到对男人、对本我的超越,充分表明了王安忆对性爱之于女性人生重要性的一种深刻理解。女性在性爱面前比男性更注重、更强烈需要的不在于性本身,而在于一种关系的体悟。王安忆是将人的性欲作为一种本体,一种核心,一种存在,一种动源来描绘,借以探索社会化了的人的自然本质。她在宗族血缘关系为正统观念的近似中世纪田园景象的背后,展示出一个似乎只是由于现代人探讨人类性饥渴的命题才有的世界。 从80年代中期起,残雪以自身一整套意象、句法、叙事面目,颠覆了既往男性话语所指定的女性小说文本。她的小说更直接逼近女性欲望丑陋的一面,《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在一幅表现出非常世俗的意向里面,将女性圣洁的偶像击得片甲不留。在这里,妇女心灵的成熟与健强,主要表现为女作家对女性自身采取的一种彼岸性的审视的目光。她们不再将激情一无保留地投入对“贞女”的赞美,或者对“妖女”的不平。而是在静观与剖析中显示着现代女性的心灵力度,在冷峻的审视中,重塑现代的女性人格。残雪作品的风格可能给人以矫枉过正的偏激感,甚至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阅读过程中的“性别遗忘”,但这对于越出男性审美趣味强加给女性书写行为的种种限制,是不可省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