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的“断裂” 市场成为继政治之后的又一大发言人。市场成为文学的新的权威。有了市场就有了发言权。一个作家在市场上有了欢迎,他的地位自然就会在文坛上升,他就有权利把自己的行为归纳成定理。这已经是现在无以更改的事实。 当下的作家们对文学理想的全盘推翻,就是在这种市场的支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的。 现在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作家虽然带着新鲜的锐气和勇气,但他们不能够给文学的前路带来相应的信心,就是因为新一代作家的“断裂”行为是很不纯粹的,是在市场支持下进行的。新一代作家“断裂”的决心和勇气不是来自内心的艺术的自信和支撑,实际上是来自于一种市场的信心。 如果追问新一代作家们的“断裂行为”是出自对传统文学理想的透视和深思熟虑,还是在外力环境下采取的意气之举,恐怕答案会令人失望。不难发现,在对传统理想断裂的背后,是对传统理想的误解和陌生,在对历史的断裂后面是对历史的无知,在对启蒙精神的断裂后面是对启蒙的隔膜。我们期待着文坛的断裂,因为只有断裂才有发展的生机,但是这样的断裂却不能不令人忧心忡忡。 这种反叛的姿态并不是思考的结果,而是外力作用下的结果。就象中国的后现代跟西方的后现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一样。西方的后现代是随着时代的变化从人的精神深处自然生长出来的一种语境。而中国的后现代,是当社会结构物质化,文学被拉出中心地位,从而被摔到边缘地位,作家倍尝失落之后的被动选择。 新近的反叛思潮,同样是因为传统的文学理想因为与整个消费文化心态的相违背而被市场拒绝,失去了出路之后,所重新选择而产生的一个新的生存之道。 事实,新一代作家对新的文学样式的倡导是背靠着市场提出的。断裂文学最大的优势不是精神的优势,也不是艺术的优势,而是一种物质的市场的优势。 因为有了市场的支持,断裂才能如此决绝,勇气才能如此之大。假设没有市场的支持,断裂文学根本没有市场的话,断裂文学是否能这样有断裂的勇气和决心,就足可令人怀疑。就象一位论者指出的,现在的作家之所以有反叛的勇气,是因为他们很明白这种反叛本身就是市场的资源。他们反叛责任、道义、理想、信仰、救赎和超越。而这一切都和消费文化下的大众心态不谋而合。在商品经济的旋涡里,被物质所累和诱惑着的人群,渴望休闲,渴望即时行乐,只在意眼前的生存质量,而无心追问精神的是与非。反叛姿态本身就是这样一种破茧而出的道路。而至于这种破茧之后又将怎样,已经不是这个时代感兴趣的问题。 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大胆姿态写性、写放纵、写亵渎、写物欲,是因为他们很明白,这种姿态正受市场欢迎,正迎合大众的阅读需要。实际上断裂作家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他们已经知道哪一种姿态能够获得市场。性、酗酒、吸毒、酒吧和名牌物品,他们的作品中填满了对这些东西的沾沾自喜,而这里面的每一样都是大众阅读消费的热点。 在他们的文学中,反叛成为一种市场资源。他们有反叛,却没有创新,也就是说他们在否定了传统之后,自己却没有提供新的东西,他们所做的只是强化世俗。这样他们的反叛就滑向物质味道极浓的前卫。实际上,反叛到了这里,已经达成了一种与市场的交换。 文学作品受读者欢迎,无论如何是件好事,“断裂”是中国文坛最突出而且尖锐的一群,在他们刚刚出现时,他们确实代表着文坛的一种希望,但是他们这种来自于市场和消费文化的底气和起点,又不能不让人怀疑,这样的希望还能走多远? 事实是,这些作家是现代文坛上姿态最尖锐、最前卫的一群,但同时不难发现,他们却又是最难突破自己的一群。无论是作品的风格,还是作品的内容,话语方式、生活的深度、甚至题材覆盖的生活领域,他们都非常难以突破。 他们的作品已经暴露出很多问题,重复、空间逼仄、个人情调失控。他们对城市的言说始终没有超出自我的小圈子,他们在这个小圈了里反复讲着一个不再新鲜的故事 ,他们无力向自我以外的城市生活拓展,这种单调的重复和对城市生活的机械理解,使真正的城市生活根本没有被讲述,他们中的城市生活因为空间的自我化而越来越象一个假相。他们所表达的城市感受,对于真正的城市生存的痛苦来说,简直就是隔靴瘙痒。而他们仍然在重复着,这几乎让人担心,再这样写下去,作家会变成一种复写工具。但他们似乎已经没办法突破自己。不知道哪些一再重复的腔调不再新鲜,或者读者对其中所重复渲染的感官刺激习惯以后不再觉得有劲,那他们的创作又该何去何从? 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突破自己。就象有人统计过的,当下文坛的年轻作家大部分都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几乎都拥有学士、硕士学位。为什么他们反而比一些老作家更难突破自己?对一些老作家而言,也许面临的是自己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式,但这些年轻作家面临的确实是一个外在因素,他们最大的困难就是,支撑他们的价值体系的最内在的东西是市场。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路数,受到的是市场的支持和检验,他们要突破自己,必须要冒市场风险。他们要突破的是一个外在的,而且是致命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难以突破自己就是很自然的了。因此,我们看到,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作家,一旦有了些成就,立刻就原地不动,满足于自我复制,然后以惊人的数量进行发表与出版。他们有勇气断裂,却没勇气创新,惟恐失去读者和市场,这样就难免给人留下不思进取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