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论”与中国现代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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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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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1995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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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穆木天是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系统引入象征主义诗歌理论的作者之一。在《什么是象征主义》一文中,穆木天这样概括象征主义诗学的基本特征:

      象征主义诗学的第一个特征,就是“交响”的追求。象征主义的诗人们以为在自然的诸样相和人的心灵的各种形式之间是存在着极复杂的交响的。声、色,薰香,形影,和人的心灵状态之间,是存在着极微妙的类似的。象征主义的先驱者波德莱尔在“交响”(Correspondances)中歌唱道:

      自然是一座圣殿,那里边,活的柱子/时时地泄散出漠然不可捉摸的话语;/人在那里经过,穿过了象征的森林,/森林在注视他,用着熟识的眼睛。

      如同漫长的回响在远处融和着,/在一种幽暗的深沉的统一之下,/广漠地如暗夜又如光明,/各种的薰香,彩色和音响互相呼应。①波德莱尔的这首诗“Correspondances”也译为“应和”,“感应”,“契合”。作为“象征派的宪章”②,“Correspondaces”集中体现了“象征主义”诗学的核心内容。“契合论”的思想经过穆木天等象征主义诗人的传播也为中国现代诗坛带来了崭新的美学启示。中国现代诗人对于“契合论”的思考的轨迹,构成了现代诗歌探索诗歌艺术本体的重要的组成部分。

      “契合论”对于穆木天的影响,可以追溯到一九二六年。在他的著名的象征主义诗学文献《谭诗》中,穆木天写道:“故园的荒丘我们要表现它,因为他是美的,因为他与我们作了交响(Correspondances),故才是美的。因为故园的荒丘的振律,振动的在我们的神经上,启示我们新的世界;但灵魂不与他交响的人们感不出他的美来。”③在这段话里,一种新的美学动向已经显露出端倪。穆木天的美感趣味酷似波德莱尔《恶之花》,在《谭诗》中,他接着写道:“我们很想作表现败墟的诗歌——那是异国的薰香,同时又是自我的反映——要给中国人启示无限的世界。腐水,废船,我们爱他,看不见的死了的先年(Antau mort)我们要化成了活的过去(Passe Vivant)。”可以看出,穆木天激赏的审美对象:“败墟”、“腐水”、“废船”,连同“故园的荒丘”与传统意义上的美感是有很大距离的,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并不在于对象本身,而在于这些观照对象与诗人的灵魂之间产生了一种共鸣与契合。“故园的荒丘”在常人眼里未必是美的,但因为“荒丘的振律,振动的在我们的神经上,启示我们新的世界”,“与我们作了交响(Correspondances)”,于是在诗人眼里才显示出美感来。可以说,“契合”是穆木天诗歌思维中的沟通主客体的媒介和桥梁。

      穆木天所倡导的诗歌世界正是这样一种主客体交响与契合的世界。他所主张的“诗的世界”是“在人们神经上振动的可见而不可见可感而不可感的旋律的波,浓雾中若听见若听不见的远远的声音,夕暮里若飘动若不动的淡淡光线,若讲出若讲不出的情肠才是诗的世界。我要深汲到最纤纤的潜在意识,听最深邃的最远的不死的而永远死的音乐。诗的内生命的反射,一般人找不着不可知的远的世界,深的大的最高生命。”这一系列排比句式中所呈示出的“诗的世界”无不是诗人的灵魂与自然界内在的律动神秘交响的结果。诗人力求捕捉的,并不是单纯的主观情感,也不是纯粹的客观事物的外在表象,而是“最纤纤的潜在意识”,是“不可知的远的世界”。在《什么是象征主义》中,穆木天说:

      他们那些象征主义者的作品的基本的特征,可以说,就是对于神秘的非现实的东西的信仰,即宗教的神秘的见解和气氛了。否定以现实为使命的艺术的那些象征主义的诗人们,认为在自身是没有意义的现实的世界背后,有一种更重要的,非现实的,理想的世界,而那种世界并不是由于理智的实证可以达到的,那是不能明示的,而是仅仅可以朦胧地暗示出来,感染出来的。

      正是基于这种观点,穆木天主张“诗是要有大的暗示能”,“诗是要暗示出人的内生命的深秘”。因此,诗的世界也正是诗人的主体与内生命的神秘的律动的内在契合。

      穆木天之后,中国现代诗坛上另一个系统论述象征主义的作者是梁宗岱。在《象征主义》一文中,梁宗岱也是借助波德莱尔的诗作《契合》阐释他的象征主义诗学理论:

      象一切普遍而且基本的真理一样,象征之道也可以一以贯之,曰,“契合”而已。

      当我们放弃了理性与意志底权威,把我们完全委托给事物底本性,让我们底想象灌入物体,让宇宙大气透过我们心灵,因而构成一个深切的同情交流,物我之间同跳着一个脉搏,同击着一个节奏的时候,站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一粒细沙,一朵野花或一片碎瓦,而是一颗自由活泼的灵魂与我们底灵魂偶然的相遇:两个相同的命运,在那一刹那间,互相点头,默契和微笑。④

      梁宗岱这种物我相契的境界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诗学原则,而达到一种主客体的精神世界互为交感与认知的认识论的哲学高度。这使梁宗岱所主张的“契合”论,不仅仅成为象征主义诗歌的基本特征,而且成为一种人类主体世界感知客体世界的方式。在这种把握世界的方式中,客观世界不是一种无生命的被认知的被动存在,而是具有自己的生命律动的“自由活泼的灵魂”,当这种自由的灵魂与人类的灵魂发生共振与交响的一刹那,梁宗岱所谓的物我无间的契合境地就藉此而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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