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审美、艺术制作与环境保护

作 者:
成穷 

作者简介:
成穷,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副教授,四川成都610064

原文出处:
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生态危机亦即物的危机。物的危机深蛰在人对物的活动方式之中。当人普遍地、唯一地把物揭示为“抽象物”特别是“有用物”的时候,就遮蔽了物“自身”。生态危机就是这种遮蔽所带来的一个显见后果。环境保护根本上是对物的保护。最好的保护就是要使受到如此遮蔽的物重新作为“自身”来存在。而自然审美正好昭示出一条使物回到“自身”的道路,正好公开出物作为“自身”存在的现象实情。这正是一种本然意义上的自然保护。普遍持有这样的态度和方式,乃是通向危机消除、缓解的第一步。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1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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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B834.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0766(2000)06—0048—07

      这里的“环境”,主要指人类生活其中的自然大环境,不包括社会及其所含的具体环境,如政治环境、投资环境等等。

      一谈到“环境保护”,人们想到的也许首先是自然保护区的划定、动物的禁捕禁杀、空气的净化、污水的处理等这类直接对改善环境有所裨益的举措。这样想是不错的。至于说审美和艺术也与环境保护有关,人们可就犹豫了。它们似乎只是一些涉及心灵方面的活动,与环境保护能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一

      我们在其中生活的自然为一由生命物质与非生命物质所组成的有机系统。这一系统由于其固有的调节能力而总是处于某种平衡状态。所谓生态危机,即指这个和谐有序的生命系统由于外力的干扰特别是人的活动而出现的严重失衡。其具体表现为:环境特别是空气、水和土地的污染;气温升高与气候反常;基本资源(如森林、矿藏、河流、土壤等)的衰减、枯竭与变质;动植物种类和数量的急速下降;……。与过去相比,从近代开始到20世纪末迅速加重的这场危机具有全球性、全面性、深度性、不可逆性等特点。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已经极大地危及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

      生态危机就是“物”的危机。

      但什么是“物”?广义的物指以某一方式存在的任何东西,即一切非无的东西。此种意义上的“物”把理念也包括进来了,如“灵魂”、“上帝”等等。我们谈的不是这种“物”,而是作为感性存在的东西即“有貌象声色者”(列子)。这种“物”是有“质料”的,即占有一定的空间。符合这种定义的“物”有两种:自然物与人工物。器具属人工物,艺术品也属人工物。它们都是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利用自然物加工形成的东西。自然物的产生则无待于人,它是自主的、无目的的。我们所说的“物”即这种狭义的自然物。这主要包括矿物、植物与一般的动物。

      生态危机是物“远离”人的一种表现。本来,人与“物”之间有一种原始的亲密关系,不仅人要依靠物来谋生,而且人的身体也是一种物性存在,其功能也与自然物相应相呈:没有光,就没有眼睛和眼睛看的能力;没有空气,就没有肺和肺呼吸的能力……。然而,自人从自然中突现出来之后,人与物的关系就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当人把天然的石块打磨成粗糙的石斧、石刀用以打击野兽时,“文明”就诞生了。其后的每一“进步”,都是与人类不断地把自然物转变为人工物(特别是工具)分不开的。近代以降,随着科学技术的广泛运用,人在对自然关系中的主体地位开始得到确立。人不再像在原始时期那样受物的挤压,也不再对物保持过去所怀有的那种虔敬,而开始以“主人”的身份对物发号施令。愈到后来,人愈加变得颐指气使,几乎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物的地步:“在自然与人的表象不相适应的地方,人就重新构造自然。人在缺乏新东西的地方,就制造新东西。人在事物打扰他的地方,就改变事物。人在事物使他离开他目的的地方,就调整事物。人在要夸耀东西可供购买与利用的时候,就把东西摆出来。”[1] 但也正是在这种情形中,物却开始把自己锁闭起来。物扭身而去。时至今日,可说物已离人很远了,尽管这种“远离”也是人与物可能拥有的一种关系。

      说人远离了物,这似乎显得奇怪。谁不知道人类发展至今,已靠生产实践尤其是科学技术极大地征服了自然、征服了物。人从地下开采出各种矿物,又将它们冶炼锻铸为人所需要的各种用品;人利用河水来发电,给工厂提供动力,给生活提供照明;人砍伐森林,取得用途广泛的木材;人在大地上耕耘,栽培人所需要的食粮、蔬菜和水果;人还将空气加以分解,提取人所需要的氧气和氢气。人不仅能利用已有之物造出地球上未有之物,而且还深入到远离地球的地方去认识和利用物。月球上的泥土早已被宇航员带了回来加以研究。人还向遥远的星球发射出载有各种精密装置的探测器。在这种情况下,能说人远离了物吗?事情显得是:物离人更近了,近到人玩物于股掌之中的程度。然而,正是在这种把物呼来唤去的“亲熟”中,物却悄然远去。“远去”的意思不是说,由物充斥我们周遭的情况一变而为一无所有的空空荡荡,而是说,即使物似乎还一如既往地环围着我们,我们也鲜能把它们作为物来感受和理解了。人们眼中的物不过是些具有这种那种性质因而可派这样那样用场的东西:或是已被制成器具而供我们使唤,或是作为“储备”而处于待命之中。所以“远离”指的毋宁是“遮蔽”:物隐去“自身”而只现相为有用之物来与人遭遇。

      二

      物是如何被遮蔽的呢?

      是人的“揭示”(enthüllen)。

      物乃是自行涌现和自行绽放者。但这一涌现和绽放有其机缘,这首先便是人的“在世”。物源初的涌现和绽放(sein)还不是“什么”(etwas)。物作为什么来存在, 是与人的进一步揭示亦即规定(stellen)分不开的。在人的繁忙操持活动中, 有两种基本的揭示方式把物规定为“什么”,从而也同时遮蔽了作为本身而存在的物。这两种基本的方式就是科学性的认识与技术性的实践。

      但人类文明与进步特别是近代文明与进步不是主要靠它们才取得的吗?它们作为创造世界的基本动力一向倍受赞扬与肯定。在何种意义上说它们造成了物的遮蔽与远离呢?在这种意义上:上述性质的认识与实践把物揭示为某种“特别之物”,这个特别之物恰好遮蔽了刚还不是什么的物本身,从而使人把“物”等同于这个已成为“什么”的东西。这种揭示是一把双刃剑,它一方面使物敞现为具体的“什么”,另一方面又使如此规定“物”的“人”本身得到规定,即敞现为相应的“作为……而存在”的人。这里,两者的存在样态是相互生成并且对等的;人把物揭示为什么也就同时把自己揭示为相应的什么。物的遮蔽也是人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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