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诗经·齐风》中有一首《鸡鸣》,描写一对男女的对话。女的说:晨鸡叫了,天亮了,朝会开始啦,快起来吧!男的却还赖床,说那不是鸡叫,天还没亮呢。诗分三章,层层递进,写得非常生动。(注:参阅拙著《白话诗经》第二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一九九三年),页263—267。)据《毛诗序》以及“三家诗”的说法,这首诗的主旨是陈述古代贤妃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宋代朱熹以前,大致相同,尚无异辞。可是越到后来,诗中男女的身分就越趋平民化。清代的姚际恒已经说作贤妃之辞固然可以,作大夫妻子之词亦无不可。民国之后,诗中的主角,阶级越来越低了。(注:如《诗经全译》,一九八二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初版。高亨《诗经今注》一书尤其如此。)似乎把书中主角的身分阶级降得越低,就越能提高这篇作品的价值。可是,这样的解释比起旧说来,究竟好不好呢?我们试看第三章有“会且归矣”一句,“会”字配合上文来看,和“朝”相承接,应指朝会而言,而且古人一般说来,是以“日中为市”,因此不采旧说,而认定诗中所写是一对劳动男女,事实上是值得商榷的说法。虽然说,这样诠释的背后,自有一套理论系统。但这套理论系统说不定可以适用于政治社会改革,却不适用于文学研究。读文学作品,太过强调意识形态,是不是合乎马克思的文艺审美观念,是值得商榷的。(注:参阅潘树广等著:《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法的思考》第七章至第十四章。同兹依出版年月先后,列举数种如下: 郭英德等著:《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北京:中华书局,一九九五年) 袁进:《中国文学观念的近代变革》(上海:上海社科院出版社,一九九六年) 黄曼君主编:《中国近百年文学理论批评史》(湖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赵敏俐等著:《二十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陕西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王彬:《中国文学观念研究》(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一九九七年) 张全之:《突围与变革:二十世纪初期文化交流与中国文学变迁》(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潘树广等著:《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法的思考》(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八年)这些著作中,像《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示的思考》都很有参考价值,但偶尔也有值得商榷之处。例如前者误用资料,将李渔《窥词管见》误为袁枚所著(见该书页581)等; 后者采用沈从文之说,误解温庭筠“小山重叠金明灭”词意(见该书页162)等等。) 据博厄斯《哲学与诗歌》一书说:“诗歌中的思想往往是陈腐的、虚假的,没有一个十六岁以上的人会仅仅为了诗歌所讲的意思去读诗”,这也是卢格讨论莎士比亚是不是戏剧诗人,竟以哲学体系的有无来作为评量的标准时,马克思要斥责他的原因。(注:G. 博厄斯《哲学和诗歌》,转引自韦勒克、沃伦著、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北京:三联书店,一九八四年),页113。) 因此,历来研究者在感叹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没有明确严谨的系统时,假使看到有自成系统的外国理论,不管它是否形式至上,或主张偏颇,或不适用于中国,或不适用于古代文学,就拿来强加套用,恐怕真的会“丧失了自我”而遭人非议了。(注:参阅潘树广等著:《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法的思考》第七章至第十四章。同兹依出版年月先后,列举数种如下: 郭英德等著:《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北京:中华书局,一九九五年) 袁进:《中国文学观念的近代变革》(上海:上海社科院出版社,一九九六年) 黄曼君主编:《中国近百年文学理论批评史》(湖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赵敏俐等著:《二十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陕西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王彬:《中国文学观念研究》(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一九九七年) 张全之:《突围与变革:二十世纪初期文化交流与中国文学变迁》(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七年) 潘树广等著:《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法的思考》(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一九九八年)这些著作中,像《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古代文学研究导论——理论与方示的思考》都很有参考价值,但偶尔也有值得商榷之处。例如前者误用资料,将李渔《窥词管见》误为袁枚所著(见该书页581)等; 后者采用沈从文之说,误解温庭筠“小山重叠金明灭”词意(见该书页162 )等等。冯至《要慎重使用西方的文学术语》一文也主张“不要过多地搬用西方的一些文学术语来评论或区分我们的文学,这样容易产生误解,而且会使很多问题搞不清楚。”见《冯至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一九九二年),页231。) 四 接着,我们再谈研究方法。 谈研究方法,当然跟上述的文学观念、理论系统不能没有关系。他们是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的。而且,谈方法更不能离开研究的对象。假使对研究的对象没有充分的理解,那么所谓研究方法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清末民初以来,中国文学虽然朝着新时代的文学方向发展,但就文学研究而言,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却是一个最值得我们注意的关键时期。在此之前,西学虽已东渐,但旧学余波尚在。例如林传甲在一九○四年所写的《中国文学史》,(注:参阅北京图书馆编《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一九八五年),页 197;郑方泽:《中国近代文学史事编年》(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陈鸣树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上海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仍然采用传统的“大文学”、“泛文学”的观点,所论不但包括经史子集,而且还有音韵训诂、金石书法和文法修辞等等。从现代人的文学眼光来看,这实际上是一本国文讲义,而非探讨中国文学真相的文学史。过去,大家都说林传甲这本书,是中国人自己写的第一本中国文学史,现在我们根据资料,知道在林传甲之前,有窦警凡在一八九七年所写的《历朝文学史》,(注:陈玉堂《中国文学史书目提要》(黄山书社,一九八六年)云:窦警凡的《历朝文学史》(此书体制上似不属文学史著作)脱稿于一八九七年,早于林传甲所著《中国文学史》(一九0四年)。陈氏所言,系据刘厚滋《中国文学史钞(上)》一书所述。)跟林传甲同时或稍晚的,还有黄人、曾毅、谢无量等人的相关著作。(注:同参阅北京图书馆编《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一九八五年),页197; 郑方泽:《中国近代文学史事编年》(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陈鸣树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上海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陈玉堂《中国文学史书目提要》(黄山书社,一九八六年)云:窦警凡的《历朝文学史》(此书体制上似不属文学史著作)脱稿于一八九七年,早于林传甲所著《中国文学史》(一九0四年)。陈氏所言,系据刘厚滋《中国文学史钞(上)》一书所述。黄人《中国文学史》约一九0九年由国学扶轮社印行;曾毅《中国文学史》一九一五年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印行;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一九一八年由中华书局印行。清末民初的文学史著作尚有多种,不赘举。)这些著作有的受了日本学者的影响,有的偶而采取欧西学界的一些论点,但基本上还是以传统的观念为主,方法上几无突破之处。(注:像林传甲《中国文学史》的前记中自称“将仿日本久保天随、笹川种郎中国文学史之例,家自为书”,而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卷一第一编第一章第二节亦偶引“欧洲白鲁克”等人之学说。同参阅北京图书馆编《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一九八五年),页197; 郑方泽:《中国近代文学史事编年》(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陈鸣树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上海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陈玉堂《中国文学史书目提要》(黄山书社,一九八六年)云:窦警凡的《历朝文学史》(此书体制上似不属文学史著作)脱稿于一八九七年,早于林传甲所著《中国文学史》(一九0四年)。陈氏所言,系据刘厚滋《中国文学史钞(上)》一书所述。黄人《中国文学史》约一九0九年由国学扶轮社印行;曾毅《中国文学史》一九一五年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印行;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一九一八年由中华书局印行。清末民初的文学史著作尚有多种,不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