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斯特·费舍(Ernest Fischer,1899—1972),是原奥地利共产党领导成员、重要作家、理论家、奥地利“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的主要代表。其美学论著主要有《艺术和人类》、《论艺术的必然性——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探讨》、《艺术与共处》、《时代精神和文学》、《艺术的束缚与自由》、《从格里尔帕策到卡夫卡》等。法国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家加洛蒂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中,费舍是以布莱希特、阿拉贡等人为首的新现实主义美学理论“最光辉的代表之一”;所罗门也说,费舍后期在主张“非教条主义”美学观点方面是典型的“非日丹诺夫主义的共产党美学”。本文拟对他的美学思想作一简要述评。 一、反异化的人道主义艺术观 费舍前期是接受了苏联马克思主义者关于文艺本质的意识形态论和阶级论的,后期则抛弃了这些观点而转向人道主义立场。正如所罗门所说,费舍一生的美学思想“先是脱离,然后又回到人道主义”(注:所罗门编:《马克思主义与艺术》,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第276 页。)。 费舍首先从古代优秀艺术至今仍有无限生命力这一事实出发,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正统的艺术意识形态论发出质疑,他说:“如果文学和艺术只不过是一定经济社会关系的思想的上层建筑,那么,艺术作品就会同它们的社会前提一起消亡;那么,石窟绘画,荷马史诗,哥特式基督蒙难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创造,今天我们看来就会毫无生命力。”(注:见《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第330页。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这些优秀的古代艺术并未随其赖以产生的社会经济基础和阶级关系的消失、改变而失去魅力,而是世世代代被人们欣赏、喜爱,获得了持久不断的人类性(人性),而那些变动不停的“过渡”的阶级性和阶级斗争,则只是永恒人性的一个个“面具”而已。他说得十分明白:“世界上存在的不只是阶级的对立,新旧社会制度的分裂,历史的中断,而且在一切阶级斗争中,革命中,社会制度的衰颓和瓦解中,还存在着人类作为一种‘连续’的发展”,“过渡的东西那些社会性格的面具——贵族,平民,资产阶级,无产阶级。永恒的,具有一切斗争意义即目标的,是人,是全宇宙的人。诗人,艺术家所创造的,与其说是受时间条件所限制的东西,不如说是预言性的贡献,是先见,是界限的超越,是尚未被发现的现实的发现。因此,文学和艺术只有一部分属于一定的社会经济关系的思想的上层建筑。在很大程度上,它们不只是这些关系的反映。它们在详尽地刻画今天的现象时,就把握了明天的现实,创造了这个现实,诗人,艺术家,不管他们的作品受社会条件多少限制,不管他难免有派别之见,在一种极为特殊的意义上,是人类‘连续’的承当者”(注:见《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第331—332页。)。这段话十分重要,是费舍艺术本质观的简扼概括:(1 )他承认艺术“一部分属于”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受经济关系与社会条件的制约,就是说,他部分地有条件地承认用唯物史观解释艺术的合理性;(2 )但是同时认为,只用意识形态论解释艺术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艺术“不只是”社会经济关系的反映;(3 )艺术尽管受特定社会条件的限制,但在根本上,是超越时代,历史的,普遍(宇宙)的人类“连续”的承当者;(4)与阶级性相比,这种普遍、 永恒的人性才是艺术更根本的特性;(5)艺术之所以超越现实关系, 还在于艺术是一种具有超前性、“预言性”的“先见”,它能超越现实界限,“发现”、“把握”和“创造”“明天的现实”。费舍通过对意识形态论的部分批评而输入了其人道主义思想,力图用这种超越时空的人类性去补充唯物史观,达到二者的调和。应当说,这种尝试不无道理,它确实能解释单纯的意识形态论难以说清的许多艺术和审美现象。 同时,费舍对艺术的“预言性”的揭示,也为其艺术批判异化现实的功能理论作了铺垫。在他看来,人在改造外部世界即通过劳动改造自然和改造社会的过程中,造成了原初和谐统一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破裂和异化,劳动从人性化的个人活动异化为灾难,人脱离自然界成为人的过程也成为人破坏与自然、社会统一关系的“原罪”,这样,人的现实存在就成为一种异化的存在,正如费舍所说,“人通过他的劳动,破坏了他与大自然的统一。他施加暴力于自然,而畏惧自然的报复。由于不断增强的劳动分工,由于权威的兴起,人们分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服役者与享受者,有产者与无产者”,“原罪就是人之成为人这一事实”(注:《艺术对抗意识形态》,伦敦1969年版,第76页。)。很明显,在费舍看来,人类的文明史,特别是阶级社会的历史,实质上就是一部人与自然、与社会相异化的历史,这在20世纪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利用高科技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表现得格外突出,“巨大的分工、专业化,劳动的原子能化,以及共同安排工作,必须依靠别人,人口的集中和生活的社会化等现象,却在我们20世纪的人身上打下了烙印,科学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受技术控制的各种娱乐——电影,广播,电视等等——的感染力,现代化的摩天楼,这一切构成了新的现实,并且还在铸造这个现实”,这是一个“被社会矛盾撕得四分五裂的世界”(注:见《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文选》第308页。), 一个充满异化的世界。可以想见,在费舍心目中,异化象原罪一样伴随和贯穿人类的文明史,也渗透在现实中。 与此同时,费舍却认为艺术具有对抗、批判异化的本性。他认为,艺术能超越今天的异化现实,“预见”消除了暂时的异化现象,预示了美好未来,这种“预言性”是艺术保持对异化现实进行批判的重要原因;另外艺术的本质是人类的想象活动,想象的本质则是对未来的“期望”,这成为人类对抗和批判异化现实的强大动力。虽然,这种想象表面上是对远古时代非异化世界的“回忆”,但在人类艺术中,“对于一个失去的乐园,一个黄金时代,一个劳动不是灾难而是人性化的个人活动的时代的回忆,成了想象取之不尽的源泉”;但实质上,“想象期望一种更加新的过去的条件”,在更高阶段上回归类似过去那种非异化条件的“期望”,“期望始终是那种回顾仿佛是黄金时代的过去的结果(注:《艺术对抗意识形态》,伦敦1969年版,第77页。)。这里,费舍用艺术的想象和期望的性质,说明了艺术的反异化特征。总起来看,费舍是从人本主义立场出发,把艺术作为人类对抗、消除现实中种种异化的想象和期望活动,在此意义上,艺术是人类所参与的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费舍指出:“艺术之所以必要,在于人类能认识和改造世界。艺术之所以必要,也在于它所固有的魅力。”(注:《论艺术的必然性》,伦敦1963年版,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