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学批评的审美功能 文学批评是一种对象性的活动,它的性质和功能不能不首先受到文学特征的制约。文学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文学作品的美具有飘忽、朦胧的特点,它决定了批评审美体验和意义阐释的不确定性。批评家只有用直觉领悟和心理体验的艺术思维方式才能进入艺术,也只有用空灵蕴藉的语言才能传达作品的审美蕴涵。批评家美感领悟和美感传递的方式决定了批评写作的艺术化特点,文学批评因此被人们称作艺术王国的第十位“缪斯”。文学批评的文学性特点,必然吸引着读者的审美关注,并由此产生激发读者美感的功能。 文学批评以艺术作品为工作对象,它首先必须以艺术的方式才能进入艺术。这就决定了文学批评不是纯粹客观、抽象的科学活动,它同时还是一种富有艺术情趣的审美活动。批评家通过直觉领会作品的艺术神韵,用形象比喻来传达批评家的美感印象,是中外文学批评史上流传久远的传统。中国古代批评家常用形象比喻和意境描绘的方法,将作品的审美意蕴和批评者的美感领悟化为可触摸的形象画面。以形象喻义的美感传递方式最早见于魏晋的作家品评,《南史·颜延之传》记载,颜延之曾问鲍照,自己和谢灵运的创作谁优谁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初发芙蓉”和“铺锦列绣”,分别传达了品评者对两种不同风格诗歌的感受印象。同时代的钟嵘在《诗品》中大量采用取譬引喻、立象尽意的方法比较不同的诗风,唐代杜甫《戏为六绝句》开创的以绝句体组合论诗方式,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把形象的感受描述和理性的思考点拨结合起来,通过自然境界的描绘将读者引向审美的境界,进一步丰富、发展了形象喻诗的方式。中国古代批评追求批评的趣味和文采的诗化倾向,避免了纯客观理性的逻辑分析带来的凝固和僵化,在对作品的浑融解读和整体把握中透露出灵活、机智与才情。现代的文学批评家也常常凭借极为发达的美学感觉领略作品的艺术美,用富于弹性的诗意语言向读者具体地传达阅读中所体验到的审美感受。鲁迅曾经这样描述柔石《二月》中肖涧秋的性格特征:“浊浪在拍岸,站在山岗上者和飞沫不相干,弄潮儿则于涛头且不在意,惟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滨的人,一溅水花,便觉得有所沾湿,狼狈起来。……他其实并不能成为一个小齿轮,跟着大齿轮转动,他仅是外来的一粒石子,所以轧了几个,发几声响,便被挤到女佛山——上海去了。”(注:《柔石作〈二月〉小引》, 见《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9页。 )批评家艺术灵性中产生的新鲜贴切的比喻,缩小了批评分析中的抽象推理给读者带来的距离感,增加了文学批评的审美吸引力;批评心得的诗意传达,在激发读者美感同时,又能够引导读者玩味、领会批评家深沉的人生体验和独到的审美发现。对此,德国批评家弗·施莱格尔说:“对艺术的一项判断如果本身不是一项艺术作品,内容上若是没有显现作品本来的必要印象,或是没有美的形式和体现古罗马讽诗精神的开通笔调,那么它在艺术王国就无公民权。”(注:转引自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2卷, 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3页。)文学批评的职能,是引导读者去发现艺术的美,“评论的作用是什么呢?评论应该成为美的解释者,同时教给读者更好的区别美和更好地热爱美”(注:罗杰·法约尔:《法国文学评论史》,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242页。), 由于文学作品的艺术美“不能用纯粹客观的词语来描述”(注:托马斯·门罗:《走向科学的美学》,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61页。),批评家就往往通过模糊的具有诗意的弹性语言进行富于情趣的美感描述,激起读者自己去欣赏玩味的兴趣。在这个意义上,批评家只是艺术王国的一个“导游”,文学的美景主要靠读者自己去领略。批评家采用形象比喻和意境描述的方法,就能够有效地传达批评家意识和作家意识相遇、相认、相融合时的初始经验,同时也容易诱发读者的想象,对作品的审美韵味产生创造性的理解。我国现代文学批评长期受庸俗社会学批评的影响,自身不能走进艺术,也无法引导读者领略艺术之美,批评出现了深刻的危机。近年来,我国文学批评界在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下,呼吁文学批评的文体解放,意在用批评的美文改变几十年庸俗社会学批评干瘪、枯燥的教条面孔,呼唤批评表达的激情和文采,恢复批评对读者的审美吸引力和美感激发力。 批评文本自身的美感吸引力,仅仅是批评审美功能的一个方面。文学批评更为重要的职能,是通过它的思想和艺术分析,深化读者的审美体验,增加读者的审美愉悦。文学作品具有的审美愉悦作用,源于文学的生产者,完成于文学的接受者。对于读者接受来说,作家对生活的独到发现和深刻体验,文学作品新颖独特的艺术内容,无不是对接受主体审美经验和审美能力的一种挑战。“夫作者皆禀灵含异,各充其极,缛旨绮文,情变气殊,故以浅涉者不能深,以泛猎者不能得,以己见者不能该,以辞类者不能达意”(注:安磐:《颐山诗话原序》,见《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本。),文学创作不断融入作家新的审美感受和审美趣味,不断以艺术创新冲破成规定律,越是人生体验深刻、形式新颖独特的作品,读者接受起来难度越大,这时就需要批评家的提示和帮助。批评家的分析把读者引向作品的精微之处,体验蕴含在艺术中的人生真谛,从而获得强烈深邃的审美享受。中国传统小说中较少直接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作家只是用行动、对话来暗示人物心理。领会这种暗示,需要感知的敏锐和细心的揣摩,一般的读者因此容易轻轻放过。《水浒传》第36回“船火儿夜闹浔阳江”中,有一处对宋江的心理描写,它的精彩全靠着金圣叹的评点才得到众多读者的赏识。宋江在张横船上受了大惊,忽听有人救他,宋江“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金圣叹评论说,“此十一字妙不可说。非云星光明亮照见来船那汉,乃是极写宋江半日心惊胆碎,不复知天地何色,直至此,忽然得救,夫而后依然又见星光也。”(注:陈曦钟等辑校:《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685页。)创作上高手的含蓄写法, 得到批评家的分析,才能使读者领会作品艺术技巧的优越和生活内涵的丰富,产生审美的愉悦。有些作品创作出来后,由于它们的创新和传统之间的距离很大,常常会成为一时的焦点,并引起人们的争论,这时,一般读者就特别想听到批评家的意见。80年代末王朔的小说在中国文坛曾经引起轰动效应。令人费解的是,王朔小说的格调不高,但它为什么会拥有那样多的读者?批评家指出,这与小说独特的话语方式密切相关。例如,王朔的小说《顽主》中有这样一段话: 不要过早上床熬得不顶了再去睡内裤要宽松买俩铁球一手攥一个黎明即起跑上十公里室内不要挂电影明星画片意念刚开始飘忽就去想河马想刘英俊实在不由自主就当自己是在老山前线一人坚守阵地守得住光荣守不住也光荣。 这段话使用了“黎明即起”和“刘英俊”两个语言材料,而指称却是“顽主”向客户兜售性心理健康的办法。这种话语方式是王朔特有的,它典型地代表了王朔作品特有的那种把从传统教育、特别是为宣传传统而编造的文学作品中学来的话语模式,运用于实际生活中所产生的反讽意义。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来看,作者是如何使它的作品达到反讽效果的呢?批评家分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