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及学理背景 新时期文艺心理学的研究始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但它在中国并不是一门新兴学科。早在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学术界就曾有过零星的文艺心理学论著和译著,如鲁迅先生翻译的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朱光潜先生《文艺心理学》及《悲剧心理学》(在国外以英文出版)等。然而跟随在这些著作问世之后的却是长达半个世纪的学术断裂。 新时期文艺心理学是在人本主义的宏大话语的推动下出场的,它一方面以一种普遍性、中立性的知识形态,接续了这一学科研究的血脉,另一方面以其鲜明的主体性内涵为新时期文学中人的主体存在、价值、意义的高扬提供了实证性的理论基础,从而参与了新时期文论摆脱“服务论”、“工具论”、“从属论”和单一反映论模式的整体努力。 文艺心理学在八十年代初期迅速复苏并蔚成景观,除了思想解放、人的觉醒等等时代大环境的深层精神滋润之外,还直接相关于七十年代末对哲学主体论的研究以及接踵而来的文学主体性的倡导,它们一方面为文艺心理学研究准备了哲学基础,另方面又为文艺心理学营造了所谓“向内转”(借用某些学者的说法)的学术发展氛围。在这段时间,我们的许多学者已经以富有创造性的思维开始冲破文艺学的旧有格局,例如钱中文、童庆炳、王元骧等提出文艺是“审美反映”、“审美意识形态”的新命题(注:钱中文《最具体的和最主观的是最丰富的—审美反映的创造性本质》,《文艺理论研究》1986年第4期; 童庆炳《文学概论》,红旗出版社,1984;王元骧《审美反映与艺术创造》,杭州大学出版社,1992。),这样,既看到了文艺是对外在社会生活的认识、反映,又充分注意到文艺自身的特点——它是一种特殊的“审美反映”,是一种特殊的“审美意识形态”的把握。这同时意味着既注意到文学客体的特点,又注意到文学主体的特点:文学既是对外在现实的审美把握,同时也是主体心灵的审美创造,是一种特殊而又复杂的审美心理活动过程。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说,人类客观历史实践之下的外在世界即“人化的自然”,“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7页。 )。马克思所强调的正是人在改造世界和创造世界的过程中充分表现着自己的心理活动,充分呈露着自己的心灵。文学是人的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即审美创造,它更加突出地表现着作为审美主体的作家的心理活动。所以,有的学者倡导以心理学眼光看文学,要看到文艺的创造过程“是一个包括文学家自己的需求、欲望、感觉、知觉、思维、情感、注意、记忆、直觉、想象等心理功能在内的极其复杂的过程。这是一个同时包括了认识的高级形式和低级形式,心理的智力因素和非智力因素,意识的显在成分和潜在成分,主体的定势因素和动势因素在内的心理活动过程,是一种基于文学家的气质、人格、个性之上的立体的、流动的、完整的、有序的心理活动过程”(注:鲁枢元《用心理学的眼光看文学》,《文学评论》1985年第4期。)。 而从新时期文艺心理学的内部构造,和其学术话语自身特殊性质来看,它拥有着更为深远的学理背景。 文艺心理学作为一种专门性的学科形成于二十世纪初。它形成的主要动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十九世纪末以冯特的“实验心理学”开创为标志的现代心理学独立和空前发展,它为关注人的存在,探讨人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丰富的知识基础。另一方面是二十世纪初,以揭示人的心理规律,探索人类“内宇宙”为特征的现代主义这一波及全世界的文艺思潮的出现。现代心理学与现代主义文艺创作面对人类自身的灵魂追问,共同构成了文学艺术心理学诞生的时代背景。在文艺心理学生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众多的现代心理学流派都对文艺理论的研究产生过影响提供过启示。其中包括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对于作家的心理结构、创作动力、非理性因素研究;阿恩海姆的格式塔心理学的“异质同构”学说,对于艺术符号与创作心理体验的联系的探讨;皮亚杰的认知心理学、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对于文学创作者的思维定势、人格结构、主体功能意义的阐释,都对文艺心理学产生最为深刻、广泛的直接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之下,现代心理学的特殊原则、方法和功能也对文艺心理学研究的学科发展产生了指导和制约作用。 相关性原则是现代心理学方法的基本原则。它要求文艺研究在心理学与文学、心理学与其他领域的联系中,探讨文学的特殊规律,在文学内部又是从作品向作家和读者的两极延伸之中探讨其心理现象的特征。罗德·卫在《文体批评》中曾将这种相关性研究概括为一种“离心”的“关心作品的关系和意义”,“从作品向外运动”的“间位批评”(注:罗得·卫《文体批评》,见布拉德·布里等编《当代批评》,伦敦,1970,第92页。)正是由于这种相关性原则的存在,文学心理学批评,不再是一个思想封闭的自足体,而拥有了与其他学科方法相结合的可能性,与文学中心理因素相关联的审美、社会、历史、思想、语言等因素都可以被纳入到文艺心理学研究视野中,从而增强了它的阐释活力,各种科学方法,历史学、美学、社会学方法有效结合、扬长避短,实现了文艺心理学研究方法的最优化组合。 正是由于这种相关性原则存在,为保持文艺心理学的独立品性,研究者必须同时更为清醒地意识到文学特性的存在,必须在文学特性的“统辖”下揭示与文学的心理的规律。斯特雷卡就曾在《文学批评与心理学》(注:斯特雷卡《文学批评与心理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出版社,1976。)前言中提醒批评家,必须明确文学的特殊性:“在文学批评家那里,最大的谬误就是把文学诸方面归并为心理学的方法和目的,把它整个地心理学化,从而实际上抛弃了完全是一个独立学科的文学批评”。这种提醒使批评家在运用心理学方法的同时,清醒意识到揭示文学特殊规律的目的,详细而深入的研究那些较为深奥的情感和想象,从而避免了对心理学成果的简单套用。本世纪以来文艺心理学的发展以及新时期中国文艺心理学的研究实践,就是在心理学相关性原则与文学特殊性的二度把握中前行的。一方面要在文学与其他领域或学科的相互关联中引入外在因素构成研究的多维视角,一方面又保持文学的独特品性避免批评的非文学化的倾向。这种心理学的相关性原则与文艺特殊规律之间的统一规定着文艺心理学学科的性质,制约着新时期批评家对文艺心理学方法的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