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晚钟已经悠然敲响,在百年回眸之际,总结一下20世纪科举研究的演变历程,颇具学术意义。曾经在一千多年间与中国无数知识分子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科举制度,在本世纪初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与科举无关的现代人却难以完全摆脱科举文化的影响。对待科举,人们从世纪初的唾弃与冷淡、世纪中的清理与批判,到世纪末的重视与反思,从一般的科举研究到“科举学”的理论构建,经历了一场几同隔世的沧桑巨变。 一、20世纪科举研究的演进 “科举学”是一门古老而年轻的学问。因为自从科举制产生一段时间以后便有人开始进行研究,其研究历史长达千余年,是为古老;而将科举作为一门专学,或者说作为一个专门领域来研究,则为时尚短,是为年轻。虽然从唐宋至明清研究科举者代不乏人,但真正用科学的眼光对科举进行研究的,还是走出科举时代的20世纪现代人。 1905年将科举这一封建政治文化制度的基石撬翻之后,整个封建制度的大厦不久也随之崩塌倾覆,中国历史进入一个动乱不安的时期。与许多学科学问一样,本世纪最初20年谈不上什么研究,尤其是在清末将科举说得一无是处,人们还沉浸在科举革废前夕的激愤情绪的余波之中,更是不屑于去拨弄这一“历史垃圾”。20世纪的科举研究始于20年代,至本世纪末,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20~1949年。最初人们对科举的评价多为片断的回忆和零星的评论,从孙中山到陈独秀,很少有名人未议论过科举的。学术研究方面,1921年曾在《平民教育》发表《新法考试》的心理学家张耀祥,又于1926年在《心理》杂志发表《清代进士之地理分布》,以他直接从北京国子监进士题名碑录亲自抄录的24451名进士为研究对象, 分析中国人才的地理分布。他还在《晨报副刊》第1493号(1926年12月16日)刊出《论科举为智力测验》一文。当时“科举二字不符时俗耳目”,言科举者“足大来丑诋”,(注:瞿宣颖:《科举议》,《甲寅》周刊第1卷第2号,1925年7月。)一般人皆以考试来代指科举。1928年10月,南京国民政府按孙中山考试权独立的构想成立考试院,促进了考试(科举)史的研究。1929年,邓定人将其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星期评论》上发表的连载论文编著成《中国考试制度研究》一书,由民智书局出版。此书的主要内容为科举考试史,实际上是第一部研究科举的专书。20年代后期至1937年之间是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上的黄金时期,科举研究也出现了不少成果,仅专著就有章中如《清代考试制度》(黎明书局1931年出版)、方瑜《唐代的科举制度》(中山大学1933年印行)、傅增湘《清代殿试考略》(大公报社1933年出版)、陈东原《中国科举时代之教育》(商务印书馆1934年出版)、邓嗣禹《中国考试制度史》(国民政府考试院1936年印行)、卢前《八股文小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出版)。30年代、40年代还有不少论文发表(约80篇),主要为制度史研究和考订,较具理论研究性质的有王亚南于1947年在《时与文》2卷14期发表的《支持官僚政治高度发展的第二大杠杆——科举制》,以及潘光旦、费孝通1947年在清华《社会科学》4卷1期上发表的《科举与社会流动》。此时期国外科举研究专著有日本学者宫崎市定1946年出版的《科举》一书。第一阶段的科举研究论著多各自进行,很少产生争论,(注:唯一一一次直接的争论是何永佶于《观察》4卷11期(1948年5月)发表《中国式的代议制度》一文,主张科举为古代中国式的代议制度,随后吴晗于《观察》4卷14期、流金于《文讯》9卷2 期各发表《论所谓“中国式的代议制度”》加以反驳。)但为后来的研究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第二阶段,1950~1979年。如果说第一阶段为中国科举研究的奠基期的话,那么,第二阶段则为研究中心外移期。此阶段中国大陆科举研究受到冷落,而在台港和海外却形成研究热点。50年代至70年代,大陆仅出版过3本科举研究专书,即1958 年三联书店出版的商衍鎏著《清代科举考试述录》,1961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商衍鎏著《太平天国科举考试纪略》,以及1964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张晋藩、邱远猷所撰普及性读物《科举制度史话》。此阶段大陆学者发表的科举研究论文也屈指可数,主要有吾师韩国磐先生的《唐朝的科举制度与朋党之争》(《厦门大学学报》1954年第1期)、《略述科举制度》(《历史教学》1960年第4期)、《科举制和衣冠户》(《厦门大学学报》1965年第2期), 唐长孺《南北朝后期科举制度的萌芽》(收入吴著《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三联书店1959年版),吴晗《明代的科举情况和绅士特权》(收入吴著《灯下集》,三联书店1960年版),翦伯赞《释〈儒林外史〉中提到的科举活动和官职名称》(《文艺学习》1956年第8期)等,寥寥几篇。而同一时期,科举研究却成为台港和海外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仅台湾就出版了19部专著,其中较有份量者有科举过来人齐如山《中国的科名》(新闻出版公司1956年出版)。此书虽非专门的学术性著作,而是凭记忆和传闻撰述的掌故类图书,但作者博闻强记,有不少是一般史书未载的轶闻逸事,充分反映了科举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在民间的影响。而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年出版的沈兼士《中国考试制度史》,书名虽与邓嗣禹书相同,却有不少论述颇具独到见解。侯绍文《唐宋考试制度史》(商务印书馆1973年出版)则为专题性著作,对一些科举专题的研究相当深入。至于刘兆瑸《清代科举》一书于1977年由东大图书公司出版后,虽然曾出现“轰动情形”,书中所附多幅图和照片被认为“不但为最珍贵的文献,同时更有最大的参考价值”,(注:谢浩:《〈清代科举〉平议——兼论齐著〈中国的科名〉》,见谢著《科举论丛》,台湾文献委员会1995年10月印行,第217、257页。)但实际上这些图片系从商衍鎏书中搬用过来,书中有不少内容(如有关八股文和试贴诗释义部分)也完全抄自商著,且不加注明。而其他一些著作,如1977年山西文献社出版的郭荣生《清朝山西进士》、1954年中央文物供应社出版的章群《唐代考选制度考》、1969年广益印书局出版的杨建华《〈摭言〉及其作者考述》、1968年正中书局出版的杨吉仁《三国两晋学校教育与选士制度》等书也各有侧重。此外,香港、日本、欧美也有不少科举研究论著出版,代表性的著作可举出日本荒木敏一所著厚实的《宋代科举制度研究》(京都大学东洋史学会1969年出版)、美国何炳棣《中华帝国的成功阶梯:关于社会流动》(哈佛大学出版社1960年出版)。此时期台港和海外科举研究论文数以百计,研究中心已不在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