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窑的设置以及官窑作为正式称谓的出现,是从宋代开始的。关于宋代官窑,南宋叶寘《坦斋笔衡》中有如下记载: 本朝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故河北、唐、邓、耀州悉有之,汝窑为魁。江南则处州龙泉县窑,质颇粗厚。政和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名曰官窑。中兴渡江,有邵局,袭故京遗制,置窑于修内司,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釉色莹润,为世所珍。后郊坛别立新窑,比旧窑大不侔矣。余如乌泥窑、余姚窑,续窑皆非官窑比。若谓旧越窑,不复见矣。 在官窑设置之前,定窑和汝窑,先后奉命为宫廷烧瓷。此外,《宋史》卷四百八十、《元丰九域志》卷三等史料中还可见到北宋时越州、耀州等地土贡瓷器的记载。北宋初期,宋廷设有“瓷器库”。“瓷器库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饶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给用,以京朝官三班内侍二人监库。宋太宗淳化元年七月诏瓷器库纳诸州瓷器,拣出缺纹数月目等科罪。”(注:《宋会要·食货》五二之三七。)库中瓷器,有些是常贡品,如越窑瓷器,有些可能是地方官为买好朝廷主动送纳的,更多的怕还是宋廷以诏敕形式直接向地方宣索。宋代的贡窑,大都是当时著名的民间窑场,它们除生产贡瓷外,主要产品还是民用商品瓷,而且贡瓷与民用瓷均是作为商品生产的(注:这里所说的宋代贡窑,还包括清凉寺汝窑和钧台窑。笔者对如今流行的所谓此二窑均为官窑的观点持保留意见。)。宋人周辉《清波杂志》说汝窑:“惟供御拣退,方许出卖。”显然,汝瓷的属性还是商品。 官窑设置的时间,文献记载是在北宋末政和年间。宫廷为何要“自置窑烧造”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徽宗皇帝追求奢华,显示尊贵吗?从官窑传世器来看,其种类大体可分为日用器、陈设器和祭器,其中以日用器为主。还如汝窑,传世器中,多数也是日用器,如碗、盘、碟、盏托、盆、奁等。这就说明,宫廷用瓷多为日用器;宫廷设置官窑,也主要是生产这类产品,以满足宫廷日益增长的需求。瓷器属耐用消费品,若无大量需求,仅是为了显示豪华尊贵和高雅趣味,宫廷恐怕是不会自置窑场的。宋代在服饰、宅室、交通工具和器用等方面,虽都有严格限制,“俾闾阎之卑,不得与尊者同荣;倡优之贱,不得与贵者并丽”(注:《宋史》卷153,《舆服志》。),但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 等级制的某些规定不断被僭越。真宗时,“京师士庶,迩来渐事奢侈,衣服器玩,多镶金为饰,虽累加条约,终未禁止”(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8,大中祥符元年二月乙巳。)。前面已提到,汝窑被宫廷拣退者,可以出卖。瓷器库的拣退品,由“行人估价出卖”(注:《宋会要·食货》五二之三七。),亦是如此。可见,瓷器的官、民界限,在宋代社会生活中可能并不像我们臆想的那么森严。 宋廷对手工业的依赖性是很大的,这可从两方面看出:其一,宋代官营手工业高度发达。宋代官营手工业是隶属政府的各式手工作坊、场务等,主要生产宫廷、军队以及各级官府所需物品。宋廷设有工部,而直接的管理则由政府另设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职掌,这些机构都有各自管理的手工作坊。此外还有直属于内廷的造船务、内酒务、后苑造作所、后苑烧朱所等。最大的手工业部门是土木营造和军事制造,而主要服务于宫廷消费以及宫廷对外活动的生产部门,如少府监下属的文思院、绫锦院、染院、裁造院和文绣院等,亦具相当规模。文思院掌管的多是金银犀玉等工巧之物制作,以供皇家舆辇、册宝、法物等器服之用,此外还有绣作、缂丝作、裁缝作、藤作、丝鞋作等等,作坊多达三四十个。绫锦院汇集各地织工,太宗端拱元年(988)时有兵匠1034 人(注:《宋会要·职官》二九之八。),真宗咸平年间(998 )“有锦绮机四百余”(注:《宋会要·食货》六四之一八。)。建于徽宗崇宁四年(1105)的文绣院,招收刺绣工300人, 并选诸路善绣匠人为工师(注:《宋会要·职官》二九六八。)。庞大的官营手工业构成一个较完备的生产体系,通过它们,宋廷基本可满足其生活消费及部分军事所需。其二,宗戚、官僚以及宫中嫔妃、宫女、宦官等人数日益膨胀。北宋初期,宗室人数甚少,不过数百人而已,至北宋末,增长数十倍。靖康之祸,尽管大批宗室沦为金朝的阶下囚,而逃到南方的宗室人数仍不少。据宁宗嘉定三年(1213)统计,当时,吏部“四选”官员“名籍”共38864员,而宗室补官者达3923员,另加“宗女夫”308员,共计4231员(注:《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14,《嘉定四选总数》。)。虽然宋廷对宗室有种种禁约,但其加官进爵者,政治地位及经济收入往往高于一般官僚。对此,司马光有论:“宗戚贵臣之家,第宅园圃,服食器用,往往穷天下之珍怪,极一时之鲜明。惟意所致,无复分限。以豪华相尚,以俭陋相訾。”(注:《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25,《论财利疏》。)宋朝官员的人数,随着官僚机构的膨胀也愈来愈多,真宗时有官1万余员,仁宗皇祐年间,增为2万余员,至北宋末达4万1千余员,而且还未将高层的文臣武将包括在内(注:参见朱家源、王曾瑜:《宋朝的官户》,《宋史研究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到南宋时,尽管辖地丧失五分之二,官员冗滥之弊却沿而未改。宋代官员的收入,除俸禄外,还有茶酒厨料、薪蒿炭盐诸物之给,中高级官员的收入相当丰厚,使其完全居于养尊处优的地位。如此庞大的宗亲官僚阶层,对高档消费品的需求之大,是不难想见的。就瓷器而言,如果再加上陈设、祭祀和礼送等用瓷,所需就更为惊人。这正是宋代官窑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分别藏有两件带“蔡”字铭的汝窑瓷器,对此有学者推测到:“刻‘蔡’字铭文的是物主的姓氏无疑,宋代蔡家能收藏汝窑瓷器的恐怕有两种可能:一为蔡京,徽宗时京位极人臣,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性较大;一为蔡京之子蔡縧,縧为驸马,徽宗七次至其府第,赐予珍宝无数,其中必有珍贵的汝窑瓷器在内。”(注:中国硅酸盐学会主编:《中国陶瓷史》第六章第五节,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此种推测是否可靠,似无关紧要,这两件汝瓷至少可证实,那些奉命烧造的高档瓷器,除为宫廷占有外,还为官僚巨室、权幸之家所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