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探索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从整体上把握它的基本性质与特点,我得出“理论与批评一体化”的结论。 须说明,在这个论式中,“理论”是主结构,“批评”则是次结构。否则,这个论式就不能成立。 再说明,这个论式中的“理论”不是文学理论的全部,“批评”也不是文学批评的全体。它们各拥有所属领域的哪些特定内容?我们先分析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结构。 在我看来,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均各有两个层次的内容构成。文学理论由一般理论与具体理论构成,即由文学原理与研究具体对象的具体理论构成。文学原理是有关文学的本质、特征、规律、功能和作用,以及有关文学范畴、文学概念、术语和文学标准的基本理论。在它之下,是一组平行的具体理论,它们是文学创作理论、文学发生学理论、文学批评理论等。文学批评理论包括批评的一般原理、批评范畴、批评概念、批评方法,以及具体的批评理论体系。 文学批评由理论批评与实用批评构成。对文学批评内容的构成作这样的区分,是我的观点能否成立的关键。在许多人看来,文学批评即是实用批评。在这种解释中,少了理论批评这个重要的层次。应该说,这种解释适合于文学批评的常态,但它解释不了20世纪文学研究中出现的新的批评形态,即理论批评形态。理论批评形态撑破了实用批评的疆界,并与实用批评一起扩大了文学批评的“版图”。如果我们仔细考察,会发现理论批评形态在19世纪的实证主义、自然主义等文学研究流派中就出现了。不过,理论批评与实用批评并驾齐驱,甚至远远超过实用批评的现象,唯20世纪文学批评所具有。 当然,说学术界一点没有注意到理论批评也未必公允。例如,艾布拉姆斯在《文学术语汇编》里,就将文学批评分为“理论批评”与“实用批评”。可是,艾布拉姆斯对“理论批评”的解释却让人失望。按照他的解释,理论批评的“宗旨是在一般批评原理的基础上,确立一套统一的批评术语,对作品加以区分归类的依据,以及评价作家和作品的标准。”他认为:“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这类批评最早的杰出论著。理查兹的《文学批评原理》和弗莱的《批评之解剖》,是这方面颇具影响的英文论著”。(注:1引自孔耕蕻:《论理论的批评化》, 《文艺理论研究》1994年第1期,第6页。)在他看来,理论批评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理论或“诗学”是一回事。确切地说,他在这里与其说是对理论批评的解释,不如说是对批评理论的解释更准确。而他对实用批评的解释,则基本准确。他说:实用批评“注重对具体作家与作品的讨论。”(注:引自孔耕蕻:《论理论的批评化》,《文艺理论研究》1994年第1期,第6页。)艾布拉姆斯将两者包括在文学批评内,无非是让它们构成文学批评的两大层次。然而,正是他的解释,使刚刚露面的理论批评从一开始就滑入了批评理论的范畴,结果使理论批评仅仅成为批评理论的一个别称。二则,将批评理论拉入“批评”之内,不是艾布拉姆斯一人之所为,不少人就是这么处理的。可是,批评理论无论如何也不该纳入“批评”范畴。批评理论的性质决定了它是关于批评的理论,而不是批评本身。 确立理论批评在文学批评中的地位,对于研究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性质与特点,至关重要。所谓理论批评,就是以特定的理论为基础,以构建文学理论或文学理论体系为目标,结合文学作品,进行形而上的理论性批评。它与实用批评正好相反,不是对具体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的研究,而是将文学作品当作一个用来演绎或证明理论的抽象符号。这样,它与实用批评就构成了文学批评的两个层次,显示了批评的两种功能,前者为了评价具体文学,后者为了构建理论。 我们发现,在20世纪西方的文学研究中,在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过渡区(或称“结合部”、“连结处”),有一片“理论”与“批评”混沌一体的交叉地带,这就是“理论”与“批评”共生一体的地带,即批评理论与理论批评共生一体的地带。这个地带的理论和批评一头远离文学的一般理论,一头脱离实用批评。正是在这个“共生带”,出现了20世纪文学研究的奇观:一个又一个标新立异的批评理论轮番登场,形成了20世纪文学理论的主潮;一个又一个新理论、新流派的产生,开辟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引发了文学研究的一次又一次的革命。 现在可以说,“理论与批评的一体化”实指“批评理论与理论批评的一体化”。 二 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的基本性质与特点是“理论与批评的一体化”,其基本的性质与特点由自主性、互为性、超前性和创新性等具体特点来表征。其中,自主性是其他“三性”的基础。 自主性 在最一般的意义上,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是两个有密切联系但又完全不同的概念,各属文学研究的不同领域。然而,在实际的生成、发展和研究活动中,它们相互依赖、相互包容。理论是对批评实践的升华与概括,又反过来指导批评。批评介于理论与文学之间,它一头通向理论,一头通向文学,是沟通理论与文学的桥梁。它连结文学,对具体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进行研究,既可评价文学,又可为最上层的理论提供思维材料,用以丰富理论、构建理论。它通向理论,为的是向实用批评提供思想、理论和研究方法,以及评价的标准与尺度。批评贯通理论与文学,就“形成了由下而上的升华与蒸发和从上到下的反射与观照的双向同构格局。”(注:朱向前:《黑与白》,八一出版社1993年版,第32页。)普遍的理解到此常以判断性的结论出现:文学理论不能凭空产生,它植根于具体的批评实践中,没有批评作基础,会造成理论的“空悬”。反过来,没有一套理论、概念、评价标准和方法作指导,文学批评也无法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