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707(2022)3-0082-08 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将“坚持人民至上”总结为中国共产党的十大经验之一,《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我们党来自人民、植根人民、服务人民,一旦脱离群众就会失去生命力。”[1]人民是解锁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的关键词。但将人民作为关键词的不仅仅是我们党,西方民粹主义也提出要代表人民。“民粹主义表达的是对‘人民’或‘民众’的极端推崇,‘民众观’、‘平民化’或‘人民崇拜’是民粹主义公认的标签,这使得它始终与全民利益、直接民主、平民化、大众化等政治诉求联系在一起”。[2]31既然同样将人民作为关键词,这就需要从理论上区分马克思主义人民观与民粹主义人民观的本质差异,为坚持科学的人民观提供理论借鉴。 一、从农民到诸众:民粹主义“人民”变换的面孔与不变的本质 民粹主义并非是一种新现象,有学者将民粹主义追溯到法国大革命时期。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所描写的路易·波拿巴靠着法国小农登上历史舞台也有着民粹主义的影子。以学界公认的美国人民党和俄国民粹派为开端,民粹主义迄今为止经历了几次大的浪潮。浪潮的中心分别在19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左右的美国和俄国、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的拉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的东亚和东南亚,以及2010年之后的欧美。[3] 每次民粹主义浪潮具体表现形式虽然五花八门,但人民始终构成了他们基本的标志,就像俄国学者别尔嘉耶夫所说的,“把人民当成是真理的支柱,这种信念一直是民粹主义的基础”[4]102。俄国的民粹主义(narodnichestvo)及民粹主义者(narodniki)中的narod这一术语,类似于德语中Volk(人民)和英语中的people(人民),它产生于19世纪60年代,作为一种运动的象征,强调民主的普及性和人民构成了民主的根基。[5]63赫尔岑鼓励知识分子,“到人民中去,到人民中去——那儿有你的位置,从知识的宝座上流放自己,你将成为俄国人民的勇士。”[5]65美国的人民党则直接以populist来命名。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的总统查维斯2006年在选举前夜的讲演中说道:“你们,人民,是已经醒来的巨人。而我,是你脚下谦逊的战士,只服从你的命令。……不是你们选择查维斯,你们是在选择你们自己。人民会选择人民。我,查维斯不过是人民的工具。”[6]特朗普在2017年的就职演说中发表了同样的言论:“今天,我们不只是将权力由一任总统交接到下一任总统,由一个政党交接给另一政党。今天我们是将权力由华盛顿交接到人民的手中,也就是你们的手中。”[6]玛丽娜·勒庞在法国总统竞选中的政治目标是“把自由还给法国、把话语权还给人民、把财富还给法国人”[7]。从这些言论可以看出,民粹主义都宣称他们是人民的真正代表。 具体而言,民粹主义的人民所指不尽相同。就俄国民粹派和美国人民党而言,他们所谓的人民主要是指农民。186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自上而下地推行解放农奴的运动,农奴从地主那里获得了自由,并有权拥有自己的土地,然而由于土地需要赎买,这导致农民负债累累,在与工业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贫穷,“由于没有向公家缴纳赎金,由于拖欠税款,农民的最后一匹马、最后一头牛都被夺走了,牲口被拍卖掉,庄稼人用劳动挣来的钱填满了沙皇的腰包。”[8]43面对问题重重的沙皇俄国,知识分子们在探索俄国的去路。他们寄希望于农民和村社制度,认为靠着村社中的共同所有制度和淳朴农民的相互合作,俄国能够避免陷入资本主义“卡夫丁大峡谷”,直接通向社会主义。美国人民党所谓的人民同样是农民。19世纪70年代起,西方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进入到垄断阶段。19世纪末,垄断资本和寡头政治在美国出现合流的态势,农场主们希望农民联合起来发起农民运动以对抗垄断巨头,人民党在此背景下出现,成员主要是美国南部和西部州的农民。[3] 拉美民粹主义的人民则主要是工人群体。在墨西哥,卡德纳斯采取一系列亲民举措以及在广场与工人亲切交流,获得了工人们广泛支持,赢得总统大选。在阿根廷,城市工人阶级和社会底层构成了民粹主义领袖的支持力量。庇隆主义的支持者包括新旧城市工人阶级。在秘鲁,费尔南多·贝朗德通过走访一个又一个城市,深入社会最底层发表煽动性演说,获得了城市工人和底层民众的支持。巴西从20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经历了急剧的经济转型和城市化,城市人口迅猛增长,城市劳工比例提高,构成了民粹主义的主要支持力量。在2002年4月的政变中,查维斯的主要支持力量也是非正规部门的工人。 21世纪在欧美兴起的民粹主义政治倾向更为复杂,成分更加多元。但总体上看,他们的人民主要来源于这样几个群体。一是白人中产阶级。这是美国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所形成的传统。唐纳德·沃伦在《美国中产阶级中的激进派》中对美国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民粹主义人民群体进行了调查,指出支持他们的人民主要是在贫困问题和种族问题上态度保守;反对校车接送有色人种孩童上学,抨击社会福利部门;憎恶政府,同时也认为大公司“把持了过多权力”“体量太大”;支持价格管控(除了工资)、医疗保障,以及某些国民健康保险、联邦教育补助,以及社会保障的中产阶级激进派构成。[9]25美国民主党人乔治·华莱士以支持种族隔离,发表保护美国普通白人利益的言论成功当选亚拉巴马州州长。特朗普则通过反全球化、反对非法移民以及多元主义,获得了中下层美国白人的支持。二是贫困的中下层人口。根据相关统计,“欧洲有17.3%的人口生活在各国贫困线以下,其中罗马尼亚、西班牙、希腊和意大利的贫困人口超过了20%。”[10]这部分贫困人口感受到生活的艰辛,打破阶层固化的困难,他们将根源归结为外来移民以及全球化,因此反对外来移民和全球化的竞选者就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三是形形色色的其他大众。例如对主流政党因腐败丑闻、挪用公款、非法融资等问题失去了信任的民众,持有不同于传统价值观以及积极参与到环境保护、和平运动、性解放、性别平等、世界主义以及少数族裔等新社会运动中的群体。[11]对于这种构成成分和兴趣点杂多的群体,奈格里将其称为诸众(the multitude)。